清光绪二十八年春节,青川古镇下了一场大雪,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在这白色的世界,一条猩红的血迹格外显眼,并一直延伸到了树林深处。冯老三顺着血迹来到一棵老槐树下,看到了一个尚在襁褓,却活蹦乱跳的婴儿。
那年冬天寒冷异常,就是冯老三这个成年人在雪地里走时间长了都冻的受不了,可眼前这孩子看起来也就刚满月,断奶没断奶都不知道,可他却毫发无伤,这实在不合常理。
冯老三仔细检查了一下这孩子的周围,发现了许多杂乱的梅花脚印,好像是什么动物留下的,地上还有一些红色的毛发,而在那孩子的嘴边,居然还有一些残留的奶水。冯老三隐隐猜到了什么,便俯身将孩子抱走了。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远处的雪堆里,藏着一只浑身火红的狐狸,一双莹绿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眨眼间十六年过去了,那个被冯老三捡到的婴儿也长大了,他被唤作文福,跟着冯老三一起经营着一家白事店。
冯老三是个很厉害的阴阳先生,附近有头有脸的人都要称呼他一声冯三爷。他没有隐瞒文福的身世,还告诉他其实是一头母狐狸在雪天用自己的奶水救活了他。
俗话说得好,有奶便是娘,既然那头母狐狸救了文福,文福自然就将它当成了自己的母亲。从八岁开始,文福没事就会到后山转悠,看是否能碰到自己的母亲。奇怪的是,别人家的孩子一旦上山,总会碰到蛇虫蚁兽,可文福每次都安然无恙,什么危险都没遇到过,下山的时候还会在路边发现两只已经被咬死的大兔子。文福清楚,是那头母狐狸在暗中保护自己,兔子也是它送来的。
文福将这事告诉了冯老三,冯老三也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习以为常地将兔子拿进厨房收拾。
这日子一直持续到文福十四岁那年,在过完十四岁生辰后,冯老三忽然不允许文福再上山了,因为他要接受冯老三的衣钵了。
文福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略有小成,这让冯老三很是满意。在这期间,文福偶尔会在自家房子后面发现一些野味,应该还是那只狐狸送来的。
这天午后,冯老三受邀到邻村一个大户人家主持白事,文福一个人在店里。这时,村里的老吴头推门进来了。老吴头是个猎户,经验很是丰富,他跟冯老三也是旧相识了,两人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可惜这人天生孤命,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注定孤独终老。
老吴头一进店就问冯老三去哪了,文福伸了个懒腰,如实相告。老吴头听后,脸上露出一抹愁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文福见状,便主动询问他遇到了什么。
老吴头也没隐瞒,轻轻地撸起了自己的裤腿。只见他左边小腿上,有两个小拇指一般粗的血洞,此刻正不停地往外冒着黑血,还有股淡淡的臭味。
老吴头告诉他,自己昨日到山上打猎,居然发现了一头半人多高,全身火红的大狐狸。那狐狸的皮毛可是好东西,能卖不少钱,老吴头便一箭射翻了它。就在他以为得手,上前准备把它扛回家的时候,那狐狸却忽然跳起来,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腿上,紧接着便跳进一旁的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被狐狸咬了之后,老吴头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便下山了。奇怪的是,他这伤口也不见好,血也止不住,一开始还是红血,流着流着就成臭臭的黑血了。老吴头觉得不对劲,认为是那头狐狸有问题,自己明明射中了它的脖子,他却一点事都没有,实在奇怪。为此,他才决定找冯老三给他看看。
文福听到这就坐不住了,老吴头居然射伤了一头大狐狸,他心中立马有种不好的预感,情绪也瞬间失控,对这老吴头怒吼道:“你在哪射伤的狐狸,赶紧带我去!”
老吴头显然是被文福这激烈的反应给吓着了,赶忙点头同意,并领着他上了后山。很快,文福就在老吴头的带领下来到了一棵歪脖子树下,那里还有丝丝血迹,想必就是那狐狸留下的。文福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一边哭一边寻找狐狸的下落,老吴头也不吭声,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警惕地盯着四周,并缓缓抽出了自己别在腰间的猎刀。
这么多年,文福早就把那只救他的母狐狸当成了自己的母亲,若那狐狸真出事,他保不齐会跟老吴头拼命。
两人白天一直找到傍晚,找遍了半个山头也没发现狐狸的下落。就在这时,收到消息的冯老三赶了过来,看到师父后,文福大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并将事情告诉了他。
冯老三瞥了一眼老吴头,老吴头讪笑着收回了自己的猎刀,冯老三则指着他受伤的小腿淡淡道:“回去用童子尿冲洗两天,只是妖气入体了,没什么大碍!”
老吴头听后,抱拳感谢后便离开了。冯老三揉了揉文福的脑袋,轻声道:“放心吧,那母狐狸修为高深,没那么轻易出事,快跟我回家!”
在冯老三的安慰下,文福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可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下山后,文福发现家门口又多了两只兔子,他喜极而泣,看来那母狐狸没事。他笑着上前去拿,却被一旁的冯老三拦住。他告诫文福,以后一个人不能再上山,还要他不要再将那母狐狸当娘亲,那就是一只没有感情的牲畜,总会有害人的那天,到时候他必须狠下心来,为民除害。
文福听后大吃一惊,他想为母狐狸辩解,却被冯老三无情打断,冯老三还表示,现在那狐狸受伤了,没多久就该害人了,到时他就明白了。
文福没有回答,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母狐狸居然主动来看他了……
两天后,冯老三又有事出门了,文福一人看店。到了夜里,就在他准备关门的时候,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少妇主动上门。文福以为她是来买东西的,赶忙上前迎接,结果那少妇却一言不发,只是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他。
文福学过阴阳之术,自然懂得看相,这少妇天庭饱满,配上她下垂的眉毛,一看就是功德美满,长寿之相。奇怪的是,她的眉心处有道很浅的伤痕,这伤痕虽不起眼,却破坏了她的命数,看来她最近就有一劫,甚至还有可能威胁到生命。
文福心中暗暗惊叹,但并未表现出来。少妇则开口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言罢,她伸手拉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了一个红肿的伤口。文福大吃一惊,那是一个十分明显的箭伤,且箭头还在她体内,这可不是小伤,况且她一个女人,怎会受箭伤?
文福检查了一番,发现伤口还挺深,一不小心定会危及生命,他有些担心,就劝少妇去医馆看郎中。可那少妇却不愿意,并表示自己就是来找文福帮忙的,眼看少妇情绪激动,伤口又开始流血,文福也顾不上多想,只能取来工具,硬着头皮帮少妇疗伤。
好在之前跟着冯老三学过一些医疗手段,因此过程还算顺利,箭头很快就取出来了。但更让他震惊的是,在这过程中,那少妇居然一声没吭,实在厉害。
伤口处理妥当后,少妇缓缓起身走到门口,从自己的篮筐里提出了两只肥硕的兔子,笑着递给了文福。文福见状,赶忙摆手拒绝,并表示自己只是举手之劳,也用不着这么大的报酬。但那少妇很是坚持,文福只好收下了一只。
走的时候,少妇一步三回头,好像很舍不得文福一般,弄的文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第二天一早,冯老三回来了,可他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妖气,他叫醒文福询问情况,文福便将少妇来找自己治伤的事告诉了他。怎料冯老三听后很是生气,并大骂文福糊涂。原来那少妇的真身就是那只母狐狸,她幻化成人,就是为了求文福救她。如今它伤好了,为了恢复元气,必定会害人。
文福听后半信半疑,根据那少妇的面相来看,她不应该是奸邪之人啊。冯老三却淡淡道:“狐妖千变万化,自然不会让你看清真面目,你可莫要被事物的表象迷惑了!”
这边冯老三正在教育文福,那边就有个年轻人火急火燎跑进了店里,并告诉二人,老吴头死了!
俩人听后大吃一惊,立马跟着那年轻人来到了老吴头的家。当看到死在床上的老吴头时,文福直接愣在了原地。
老吴头的房间里一片狼藉,他的尸体躺在床上,胸口有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而他脸色惊恐,双目圆睁,一看就是死不瞑目。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很多抓痕,尤其是胸口的位置,一看就是被野兽所杀,并非人为。
冯老三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最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根红色的毛发。他眉头紧皱,并将毛发递给了文福。在给老吴头料理完后事,冯老三立马叫文福准备家伙,准备上山追杀那只狐妖。
冯老三告诉文福,杀死老吴头的就是那只狐妖,它以食用人心修炼,老吴头伤了它,它自然会报复。它现在兽性大发,若不能将其斩杀,将来必定会有更多的人死于它手。
在冯老三的劝说下,文福妥协了,并决定跟随他寻找狐妖的下落。可当天晚上,他躺下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那个少妇的身影。她虽是狐妖,可毕竟是用奶水救了自己的母亲,这恩情自己不能不报。思来想去,他决定上山提醒狐妖。
他翻身下床,趁着夜色溜出家门,偷偷爬上了后山,并四处寻找狐妖的下落。可找了一大圈,他什么也没发现,在路过一片坟场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坟场里掩埋的都是死去的村民,老吴头前几天也埋在了这里。文福学艺多年,虽然没见过鬼魂,但还是相信这些东西的,如今坟场里传出动静,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想到这,他偷偷溜了进去,并顺着声音来到了老吴头的坟前。诡异的,老吴头的坟居然被人挖开了,坟前还站着一道黑影,惨白的月光下,文福清楚地看到,那是一个身形佝偻,满脸皱纹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的脸很尖,下巴像是锥子一般,好像能戳死人。而她的皮肤又干又皱,犹如晒干的抹布,她一边挖坟,喉咙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更诡异的是,她的双臂上长满了青黑色的鳞片。
看到这一幕的文福已经被吓傻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结果弄出的动静叫那老妇人听到了。老妇人立刻跳出坟坑,并猛地窜到了文福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下一秒,老妇伸出舌头,在文福脸上舔了一下。
文福已经被吓傻了,连叫都叫不出来,更别提逃跑了。好在老妇看了他两眼后,并未伤害他,反倒叫他帮忙一起挖坟。文福一脸懵,但又不敢忤逆。在他的帮助下,两人很快就把老吴头的棺材给挖出来了。
出了些汗,文福的情绪也稳定了很多。他鼓起勇气询问老妇人为何要挖老吴头的棺材,老妇只回了一句话:“当然是验尸了,看看到底是谁杀死了他!”
很快,棺材就被撬开了,老妇毫不客气地搬出来老吴头的尸体,并趴在其伤口处仔细观察。文福心中起疑,莫非这老妇人是官府的人,老吴头的死另有蹊跷。想到这,他自然也不怕了,也跟着凑了上去。
结果这一检查,还真让他俩查到了问题。老吴头身上虽然都是野兽的抓痕,可致命伤却在脖子处。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浅的勒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估计是有人用鱼线或是其他东西勒死了他。更重视的是,若是野兽带走了老吴头的心脏,伤口处必然会出现撕咬的痕迹,可老吴头胸腔中的内脏边缘却很是光滑,应该是有人用刀把他的心脏给割下来的。如此来看,杀死他的根本就是人。
若真是如此,那狐妖就是被冤枉的,文福很是激动,起身就要下山找冯老三说清楚,却被一旁的老妇猛地拽住:“记住,这事谁都不能说,尤其是冯老三,人心叵测,你还笑,根本不是那些老油条的对手!”
言罢,老妇人居然伸手从嘴里抠下了一颗牙齿送给了他:“明日上山,将这颗牙齿藏在怀里,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今日之事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
交代完一切,老妇人瞬间化作一团青烟,消失在了黑夜当中。更神奇的是,刚刚挖开的老吴头的坟包,此刻也恢复了正常,只有文福手中的那颗牙齿,在提醒着他,刚刚的一切不是幻觉。
文福失魂落魄地跑回家,当时天已经蒙蒙亮,他刚翻墙进屋,冯老三便推门进来了,好在他没发现文福出去了。
之后,冯老三便带着他上山了。在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文福询问冯老三如何找到狐妖,谁知冯老三露出一抹邪笑,猛地掏出绳子捆住了他,并将他掉在了一棵树上:“当然是用你了,不然我为何白养你这么多年!”
说完,他便脱下文福的鞋子,割破了他的脚掌。血液缓缓滴下,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事到如今,文福才终于知晓了真相。
原来害死老吴头的就是冯老三,而他的目标就是那只狐妖。准确的说,是狐仙。那狐狸修炼千年,已有了成仙的趋势,只要得到她的内丹,冯老三就能得到天道之力,从而飞升化仙。十几年前,他就在追踪这只狐仙的下落,可他不是狐仙的对手,想要击杀狐仙,就必须使用捆仙绳。这些年来,他终于找到了捆仙绳,而他也发现了吃狐仙奶长大的文福。如今万事俱备,只需利用文福引出狐仙将其杀死即可。
文福听后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冯老三居然欺骗了自己十几年,而他杀死老吴头,就是为了欺骗文福相信他,跟着他一起来诛杀狐仙他拼命挣扎,大声呼喊,可冯老三不以为意,而是默默拿出了捆仙绳,并布置好了陷阱。
这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了一阵响动,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那个受了箭伤的少妇。她一脸担忧的看向文福,随即不顾文福的劝阻,猛地冲了上来。
躲在暗处的冯老三见状,立刻扔出捆仙绳,那绳子仿佛有生命一般,直接冲向了狐仙,并与其缠斗起来。可狐仙不是捆仙绳的对手,很快败下阵里,并被捆仙绳束缚。
冯老三见状,狂笑着走了出来,并抽出了怀中的桃木剑。千钧一发之际,文福怀里的那颗牙齿掉在了地上,整个地面开始震动,紧接着无数条蟒蛇从林子里窜了出来,并开始疯狂攻击冯老三,而那颗牙齿则化成了一条十几丈长,一人多粗的大蟒蛇。
冯老三被这一幕震惊,立马抽出符咒抵抗,可蛇群源源不断地涌向他,他很快力竭,并被蛇群淹没。伴随着阵阵惨叫,他被蛇群活活咬死。
这时,那个挖坟的老妇人从草丛里走了出来,她救下了文福和狐仙,并挥手赶走了蛇群。文福这才知晓,原来那老妇人就是此地的山神,也是一条修炼千年的蛇仙。她发现了冯老三的阴谋,这才主动出面,帮助狐仙和文福化险为夷。
后来,文福跟着狐仙远遁山林,再也没人见过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