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柴从外面回来,跑到屋里时,电话已被挂了。待老柴转身出来,老婆已经提着菜篮上街去了。老柴愣了愣,随即也出了楼道。被一滩碎砖头挡在路边的三轮车要将其推回家,它毕竟是自己苦饭吃的工具。出门还没走三步,老柴就觉得身后有了某种异常。停脚,转身,竖起耳朵,当他确认是什么响声后,没有作过多停顿,老柴便又快速折回了楼道。
是电话的震铃声。
跑到话机旁,平了平气,待话机又响一声后,老柴将电话拾了起来。
“喂!请问你是谁?”老柴很客气。
“你,你是柴玉生吗?”一个女孩,声音很柔和。
“是,是,是!我是柴玉生!你……”老柴连忙答道。
“我是省纪委接访处二科的荣娇敏,刘建枢书记批办的你们沭河机械厂改制中相关人员侵吞国有资产一案的材料已经转到我们科里,着手调查前,有几个问题想找你再核实一下……”还未等女孩把话说完,老柴便激动得嚷嚷了起来:“谢谢,谢了……好,好,好,你就问吧,凡是我知道的,我保证……”
“电话里不行!我是说……”
“哪,哪为什么?”
“询问过你,记录要你签过字才能起作用。我是说,叫你再来一趟省城,最好是今天,早核实,早调查,问题也就能早解决,你,你有时间吗?”女孩以商议般口气对老柴说。
“有,有,有!我,我准备一下,马上就去,马上去车站……”说着老柴就准备挂电话,但耳机还未移位,就听话筒内又传来了那女孩的声音:“别,别,别挂电话。告诉你,来时不能再去省委大院了,你直接来宁夏路78号,省纪委接访处……”老柴答道:“好,好的,我记住了,记住了……”
这条消息虽在预料之中,但来得如此快捷却是老柴始料未及的。利好一下子冲淡了老柴在街上被两波城管讨扰而滋生出的坏心情。放下电话,换了件厚实点的衣服,然后在门边柜子上给老婆留了张纸条,拿上工作包就出了门……
用四个多小时,老柴坐车到了省城中央门车站。一出车站大门,就围上来一大群人,不用说都是些带脚的。有出租车,也有三轮车,还有摩的。没加思索老柴便上了迎上来的一辆三轮车,自己是个蹬三轮的当然知道三轮车夫的艰辛。五块钱,三轮车将老柴送到了宁夏路78号。
大门是敞开的,没有任何遮拦,门前连个牌子也没有,但大门两侧人却不少。左侧有个卖水果的摊点,右侧是一棵路灯杆,电杆南边依着一个出售香烟的摊子,北面则围着一圈人,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在捉对刺杀下着象棋。稍远处,也就是棋摊北面,还有一团人拥簇在一起,很难看清他们在干什么。不时有人从大门进进出出。门前大街,也就是宁夏路,顺着街边还停放着不少小汽车。车型号很杂,有普桑,北京吉普,仪征吉普,还有几辆是叫不出牌号的面包车。每辆车驾驶室的车窗玻璃都是开着的,驾驶员大多躺在座位上悠闲地抽着烟,有的还将腿伸出车外,翘在倒车镜上,一个个都似市侩样,看上去令人很不舒服;隔着大门,几幢不高的楼房,零散地座落在院内,比省政府大院那个威严要差多了。站在门前,老柴有点发怵,因为他不知省纪委接访处在哪幢楼里。正在这时,大院内出来了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老柴稍作犹豫便迎了上去。
“请问这位哥嘎,纪委接访处在哪搁?”
“什,什么啊?你说什么……”那人步子没有停,答着腔,明显是没有听懂老柴的话。见状老柴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说了沭河话,人家未听懂。当老柴正想改口说普通话时,那个人已从他的身旁走了过去。一脸尴尬,老柴正左右顾盼时,从棋摊上走来了一个人。到老柴跟前,这个人笑眯眯地问老柴:“嘛!你,你是沭河人?”一口地道的沭河话,老柴忙点头道:“对,我是沭河的。”那人又问:“来省城干啥的?”老柴说:“来反映点情况,找纪委接访处,可不知在哪幢楼……”未等老柴把话说完,从棋摊上又起来了一个人,也向老柴走了过来。未等老柴有所反应,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伸手就拉住了老柴。突然的变故,老柴有点不知所措,惊恐中,他喊道:“你们干啥,你们要干啥……”两个人并不吱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连拉带推,迫使老柴向行车道上移动。很快,老柴就在两个人的拉扯下,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
“你,你们要干啥?你们……”尽管老柴声嘶力竭地重复喊叫着,现场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随着“啪”地一声门响,架老柴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吆喝道:“喊,喊什么?”
老柴只觉得身子一晃,汽车便启动了。
“你们是谁?谁给你们的权力?”老柴继续喊道。
“老实点!”那两个人又吼叫道。其中一个在吼叫的同时还抬起腿对着老柴的屁股猛踢了一脚,失去重心的老柴一头便栽倒在地板上。未等老柴将牙龇起发出声音,另一个人随即将一团脏兮兮的布头对着老柴的嘴便塞了进去。慌乱中,老柴的头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一个东西套了起来。接下来,便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疼痛使老柴下意识地抬起了双手,迎上来的是一副冰凉的手铐……
无助中老柴不停挣扎,嘴中发出“唔,唔……”声,直到老柴被打得不再动弹,口中“唔”声也没了的时候,打他的人才停下手。当老柴从疼痛中苏醒过来时,他感觉到车还在高速行驶。轮胎“啪哒啪哒”有节奏打着地面,车身撕扯着空气“呼呼”作响,老柴还感觉到不时有一辆辆大小车辆从车旁“嘶啦,嘶啦”掠过。尽管头被套着东西,但老柴凭着直觉知道天已经黑了。一阵难忍的疼痛,老柴试探性“嗯”了一声,声音刚刚发出,雨点般的拳脚又落在了身上。不得已,老柴再一次选择了安静。拳脚比伤痛更不好受,光棍不吃眼前亏,老柴咬牙坚持强忍着不再发出声响。又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车突然开始颠簸起来。随着一上一下或左或右的摇晃,纠缠老柴的不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这场莫名其妙的突发变故给他带来的恐惧。老柴想,劫持我的这班人是谁,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为什么如此凶残,几个小时长距离奔袭准备将我拖向何地,将对我如何处置?老柴用最大努力搜索着自己参加工作以来能记起的所有往事。过去的二十年,自己待人和善,勤恳工作,任劳任怨,基本没有和谁其结下过什么怨恨,唯一的过节,就是在沭河机械厂改制时,得罪了沭河机械局以刘军、黄怀水为首的那班权贵。难道是他们?老柴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在机械厂改制的那场较量中自己是个失败者。权贵们的利益未遭受到一丝损失,他们以极小的代价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沭河机械厂的经营权和众多资产的所有权,而我老柴则被抓进派出所蹲了二十多个小时之后,因难以忍受警察们连续骚扰,被迫离家出走,几乎是落荒而逃,狼狈相无以言表。此时,权贵们正在分食着胜利果实,大把大把捞钱,哪还有时间再想得起他这个已沦落到社会最底层成为一个三轮车夫的老柴呢?皱起眉头,又想了一会,老柴想,难道是谁提醒了刘军和黄怀水他们,说我老柴正在上访,想将他们绳之以法?但又觉得不可能,因为自己正在做的一切,除了两上沭河电视台《沉痛忏悔》的范大仓稍稍知道一点外,其它人一概不知。是范大仓?不,根本不可能!谁都能出卖我老柴,出我老柴洋相,让我老柴不得安生,唯独范大仓不会!因为范大仓在沭河机械厂改制过程中受到的委屈比我老柴还要大,对刘军、黄怀水他们范大仓简直是恨之入骨。更何况我老柴来省城找纪委反映情况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单独行动,范大仓根本不知道他老柴的时间和行程呢!范大仓不会告密,黄怀水那班人不可能知晓,对我老柴下如此毒手的哪又能是谁呢?难道是认错人了,我老柴挨了冤枉?但老柴又不能这么认为,因为抓自己的这几个人操的都是沭河口音,对自己采取这系列手段有章有法不慌不乱有条不紊,一定是经过精心筹划的,根本不可能存在错抓的问题!老柴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汽车“吱”地一声停了。就听一个人说:“捆上他的腿,不能让他跑了。对了,还有手也要捆一下,捆在腰上,手要能动弹,口塞、头套就失去作用了。”手腿被捆起之后,老柴正猜测接下来这班人还要做什么时,就听“哗——”的一声,面包车的门就被打了开来。
“快下去!”老柴觉得有两个人在拖他,随后屁股被重重踢了一脚,身子随即落到了地上。或是车门底线离地面不高,也可能是上车时挨的那顿拳脚,伤及处已肿胀肌肉变麻木了,总之,老柴着地时,并不觉得怎么疼痛,只像被轻轻地颠了一下。
“让他在这儿呆一夜!?”一个人问。
“不!不能这样便宜了他,将他放在路边,如果有人从这儿路过救了他怎么办?这样一个不安分的人绝不能轻易饶了他,要多想些点子慢慢地消遣他……”另一个人说。
“哪怎么办?”是第一个人。
“好办!”第二个人话音未落,老柴又感觉到腰被重重地踢了一脚,晃动一下之后,老柴就感觉到自己身体开始滚动,好像是在坡上,由上及下,越滚越快。十几秒钟之后,身体被似一堵墙似的东西迎面狠狠地撞了一下,随即便停了下来。滚动时,老柴并不感觉身体有什么疼痛,身下软绵绵的,只是在最后的那一下撞击,他才觉得有点受不了。滚动过程中,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嘴塞便掉了。最后那重重撞击所带来的剧烈疼痛使老柴禁不住地“啊”了一声。
一阵脚步声之后,伴随着的是七嘴八舌:“一定是塞在嘴里的东西掉了!”“快,快,快拿手电来!看看咋样?”“这,这,在这里,确实掉了!”“快,快,快把它拿来,再重新塞上!”“……”“你们这班流氓,我操你八代祖宗!我……”不用说,最后的那句话是老柴骂的。
一个人拾来碰掉的口塞,腰一弯就又将老柴的嘴又堵了起来。这个人起身之后,对着老柴就没头没脸地踢了起来:“死到临头了,嘴还这么臭?!我猜你找死了!我叫你骂!我叫你骂!叫你再骂……”老柴被踢得“呜呜”乱吼,旁边另一个人劝道:“算,算了!别踢了,别把他给踢死,让他这样轻而易举地死去,太便宜他了。走,走!我们走!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呆着!”两分钟后,坡顶传来了汽车的马达声……
满身伤痛,失去自由,被抛于荒无人烟之所,处境已经到糟得不可再糟的地步。老柴知道,此时此刻恐惧是没用的,害怕只能使事情变得更糟,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坚持。要活命,在接下来至天明这段时间里,至少自己不能再折腾了。荒郊野地,行人稀至,夜黑风高,就是弄出点什么动静也没啥用。手脚被捆,嘴被塞,逃不掉,喊不出,能做的只能是等待。要最大限度节省体力和能量,使自己能够熬到天明。以期在天亮到来,或有人时,再作反应。一旦被发现,被救出,自己或许还能会知晓所发生的一切是什么原因,否则,自己只能带着迷惑和委屈去见上帝。有了这个想法,老柴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嘟,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胧中老柴听到一串汽车喇叭声,他立刻来了精神。不仅嘴里“唔唔”地吼叫,身体也以最大幅度在地上翻滚着。尽管每动一下,身体都会产生撕裂般的疼痛,老柴还是一下又一下不遗余力地重复着。不知是老柴弄出的声音真的比较大,也不知是老柴有啥气场,或能影响到车上人的第六感官还是咋的,总之,当汽车走到老柴附近时便“嘎”地一声停了。“啪”“啪”几声门响,凌乱的脚步声向老柴靠近。老柴嘴里“唔唔”声更大了。苍天有眼,我老柴前世没干什么坏事,命不该绝。老柴心里这样庆幸着。
“来,来,快来看!”“哟!哟!你看下面!那,那个地方。”“对,对,躺着一个人,还在动呢!”确实被发现了,老柴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又过了几秒钟,老柴感觉到有几个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一个人以命令的口吻道:“快,快,快!快把他腿和腰上的绳松开……”解开绳子,老柴顿感轻松。借助于解绳人的扶持,老柴身子一挺便站了起来。尽管头还被套着,嘴被塞着,方向也不明朗,起身后老柴只将身体稍作调整,便“噗嗵”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双手着地,迫不及待,快捷地磕着头。虽然两手还系着手铐,动作变形而不尽规范,却能看出老柴的一系列动作是十分虔诚的。老柴显然是在感恩,是周围的这几个人救了他,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作一点表示。然而,老柴以民族最高礼节如此这般感恩戴德的行为却没有得到对方应有的尊重和响应。磕头完毕,老柴听到身旁一个人以冷嘲热讽的口吻对他说道:“快起来吧!洋相还是别出得好,没有人会领你这个情,也领不起,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哥们或许会令你失望的……”
话音未落,老柴就觉得有两个人在身后将他强行架了起来。尽管刚才那个人说的话让老柴有点咋舌,但他还是企望有人能尽快将他头上的套子和嘴中那团臭不可闻的脏布给摘掉,所以他选择了顺从。架起老柴,两个人并没有作任何停顿,再次发力,推搡着将老柴向高处移动。两个人动作的粗鲁程度并不比昨天在省城架老柴的那两个人逊色。态度蛮横,动作粗野,不禁使老柴又陷入了思考。这是一班什么人,难道还是昨晚的那几位,或是一伙的?若是一班人,或是一伙的,昨天和今天这一抛一收又是啥意思?尽管老柴有诸多疑惑,被弄得很不舒服,但他还是以最大限度配合着向坡顶攀爬。老柴认为,不管他们是什么人,转移出危险地带是当务之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太可怕了。老柴知道,这个偏僻且极其隐匿似堤脚的所在,他一刻也不能呆了,如果自己无人照应在此再延续一两天,后果是什么样他自然能想得出来。
很快老柴就被架上了车。被推在一个座位上半躺着,这个待遇比昨天下午上车时那番遭遇要好多了。老柴将身子欠了欠,又摇了摇肩膀,嘴又“呜呜”出了声。他想提醒一下身边人,自己还有头套、嘴塞和手铐还未摘除,老柴认为或许这班人是一时忙于救人把这些事给忘了。
“老实点!别得寸进尺!你是不是想挨揍?”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回答,看来他们并非是遗忘。“挨揍”的警告使老柴立即没了声响。老柴知道,挨揍的滋味不好受,如果自己再挨像昨天的那顿揍,或许就将一命呜呼了。睡在车座上,老柴心想,这是一班什么人啊,“救”了人,不帮解除羁绊,不和被“救”的人进行语言交流,一个个凶神恶煞,一点人情味也没有,和昨天的那班人几乎没啥两样。难道还是昨天那班人?但老柴从他们说话中流露出的信息及话音去甄别又感觉不像……
车子启动后,颠簸使疼痛愈加厉害起来,别人不予理会,不准他吭声,老柴只能强忍着。老柴相信,只要自己不死,一切都会弄明白的。还好,不到二十分钟时间,路就不颠了。身子不再摇晃,疼痛也小了些。又过二十多分钟,车嘎然而止,朦胧中有人吆喝道:“起来!”
下车后,前面传来了“咣当”一声闷响。和钢材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柴,尽管眼被蒙着,他也能甄别出响声是由一扇铁门发出的。在两个人的强制下老柴向前走了十几步,身后又传来一声门响。显然他是被带进了一个院子。接下来,向前又走几步,上台阶,转向,再上台阶,再转向,又转一个方向,架老柴的人松了手。老柴觉得自己已经被带进了一幢楼第二层的一个房间里。
“好了,到了!快累死了,水,水,先喝点水!”接着传来了放水声、喝水声、还有喝水之后人身心得到满足而发出的叹息声。一连串的响声,将老柴刺激得非常烦躁,站在那儿身体不由得扭动了起来,嘴中再次发出连续“呜呜”声。二十多个小时未进水米,挨揍、负伤、身体失水严重虚脱,对水的渴望已迫不及待,嘴唇开裂,嗓子冒烟,似火烤一般,听别人在喝水品水享受着水的滋润,身体难受,精神更难挨。
“好,好,好!来,来,来,头套和口塞给你取了,有啥要求,尽管说,看我们能否满足你?哈哈……”老柴正着急时,一个人走到他身边,用手轻轻一捋,老柴的嘴塞和头套就落在了地上。泪水直冒,疼痛难忍,老柴不得不将眼睛又闭了起来。头被套,在黑暗中已度过近二十多个小时的老柴,有这样的感觉当属正常。闭起眼,老柴感到一阵恶心,他习惯性地将头向侧面一甩,随着“呸”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一团污物。一口粗气之后,他大喊道:“水,我需要水,我要喝水,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要命,要命,要命啊……”
有人递来了一杯水,老柴抬头一饮而尽。
“请再来一杯!”老柴说。端来的水,只几秒钟又没了。这样老柴连续喝了四杯。又过了几分钟,老柴试探性将眼眯出一条缝,眼睛虽然还有一丝丝泪水向外涌,但却没了刚刚那般难忍疼痛了。当他的眼睛完全睁开时,老柴才发现是谁在他喝水的当口将室内的窗帘拉上了。室外的强光被厚厚窗帘所阻隔,室内变得很昏暗,但从窗帘边缘衍射出的少许光线还是能依稀分辩出室内的一切。
呈现在老柴面前的是一个大约十米见方的房间。正面是三个很大的窗户,当然此时已被窗帘隔了起来。老柴微微调整一下脖颈,发觉背后在房间的两个门之间也有一个同样被窗帘遮掩起来的窗户。室内布置挺简单,老柴的身后,就是那单独的窗户下,面对面摆着两张木制办公桌,办公桌粉黄色的油漆已脱落了不少,式样显得挺陈旧。每张办公桌都配了一张椅子。在老柴的左侧,墙边还有两张架子床,也是旧的,好像这两张床开始制作时就没有作任何修饰,床缘木头上由树的年轮形成的花纹还清晰可见。每张床上只配些简单用品,薄薄的小被,枕头倒是很大。右侧同样是在靠墙边放着两张三人木沙发,沙发倒还新簇,尽管房间内昏暗,漆面那栗色光泽也还能觉察出来,但沙发却并不高级。在木沙发的边上,也就是老柴斜对面的墙角处还摆放着一些其它物件。一台饮水机、面盆、水桶等,其中一块20厘米见方的小木块却叫老柴有点看不懂它留在屋里的作用。
屋内除了老柴,还有三个男人。一高,一矮,一个胖子,年龄都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胖子年龄大些,腮边有少许胡须,他坐在左侧的办公桌边,一只手拿着烟蒂,另一只手摆弄着一个红塔山牌烟盒,两眼望着老柴,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矮个子脸有点黑,显得老陈,在木沙发边来回踱着步子,手中同样也拿着一支已经点着的烟。矮个子把下嘴唇收缩着盖在下缘牙齿上,用上齿死死地咬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高个子最年轻,他站在老柴身边,手端着一只白色茶杯,面无表情地望着老柴。不用说刚才给老柴连续递水的就是这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
“说吧,还有什么要求?”坐在办公桌边的胖子见老柴审视完屋内的一切,抬手将烟蒂在面前的烟灰缸中狠狠掐灭后,问老柴道。听胖子开口,老柴身边的高个子马上走向另一张办公桌伸手拖了拖椅子,坐下后,快捷地从抽屉中拿出了纸和笔,一看就是准备记录的。老柴则将身子转了个九十度,面对着那个胖子。
“请你将我的手铐拿了!”老柴说。
“这个……这个可以!”胖子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向老柴。老柴正充满希望时,胖子却停了脚步,露出一丝奸笑后说道:“可我们现在还不知谁铐了你,也不知钥匙在谁的手里……不过请你放心,只要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将事情痛痛快快说个明白,问题解决了,我们会想办法将它打开的……不!只要找到钥匙现在就可以将它打开,即使手铐拿了,你也跑不掉……”
“哪,那现在是否能搞点饭来吃吃,我已一天多未吃饭了!”见胖子话很长,手铐又没有打开的希望,老柴开口打断胖子的话,提出了新的要求。
“行!这个可以……”胖子说着便折身回到办公桌边,坐下后,他拿起桌上那包“红塔山”烟,从中抽出一支,左手熟练地将那支烟翻了个身,竖起在桌面上掂了两下,送到嘴边,只听右手中的打火机“咔嚓”一下火苗便蹿了出来,他赶紧将嘴向前一伸,烟就着了。深深吸了一口,仰脸向上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串烟圈,待烟圈散去,胖子才把目光放下,平视着和在其对面坐着的高个子年轻人说:“小路,你去楼下看看,弄几只包子来,给他填填肚子。对了,不要弄得太多,三、两只就行……”
“好,好的!”高个子一边应承着,一边收拾面前的纸和笔。
走到门前,高个子手还未抬起,就听门外有人“啪啪”地敲门。高个子抬手一拉门栓,进来了一个身穿警服个子比高个子还高的中年男人。这个人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的正是包子。一见这个人,刚才还很跋扈的胖子身体像触电般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和正在踱着步子的黑脸年轻人同时迎了过去。
“局长!”“局长好!”
来人没有应声,只是将未拎东西的右手向上稍稍抬了抬。一见这个手势,三个人立即向这个人身后闪了过去,并悄然地向门外走去。折身插门,被称为局长的这个人,对着正惊奇般望着他的老柴走了过来:“来,来,来!吃包子,我估计你饭一定未吃,所以就顺手带了点。这,这班年轻人,没经验,做什么事都毛手毛脚的……”说着就将装有包子的塑料袋朝办公桌上一放:“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
“你先吃,等肚子饱了,我再告诉你!”穿警服的人说着便端起桌上的水杯,转身走向饮水机。
肚子实在太饿,老柴没有客气,便将眼光移向了包子。还没有坐下,塑料袋的口就被老柴解了开来。还未坐稳,一只包子就下了肚。局长放满水的杯子端过来时,包子已经被老柴吃下了三只。杯子出现在眼前,老柴头也没有抬就接了过去。
尽管老柴手上还戴着铐子,但吃起包子来却如常人得心应手,一点也不受干扰。老柴喝水时,被称为局长的人走向老柴对面,在刚才那个胖子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静静地看老柴狼吞虎咽……
老柴很快吃完了塑料袋里所有包子。十只肉包子,要在平常,是老柴两顿的饭粮,今天着实是太饿了。老柴之所以能这样一口气吃下这些包子,饿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还有一条,就是后进来这个被称为局长的人,话说得亲合得体,特别是他还身着警服,一看就是个好人,这才是主要的。之前,老柴最担心的是怕钳制他的这班人和县机械局刘军黄怀水他们有瓜葛,但这个被称为局长的人出现后,他心的那个假设和狐疑就被他否定了。老柴一直认为,坏人是不会干好事的,自己最困难时,饿得受不了,这个人能主动带包子给自己吃,就证明他是个好人。虽然因眼睛原因老柴开始并没有十分看清楚这个人更清晰的面容,但三个年轻人同时喊他为局长,老柴却听得清清楚楚。是局长就说明他是个干部,他进屋后的行为更说明他不同于刘军和黄怀水那些人。此人做好事做善事,说话和气,肯待见人,而刘军黄怀水他们却为一己私利不择手段去伤害人。遇到一个好干部,落在好干部手里,老柴还有什么可怕的?
吃完包子,老柴习惯性将手拍了拍,动作尚未完成他就见一只拿着餐巾纸的手伸到他的面前,老柴感激般地抬起了头。正微笑对着老柴的是一张非常熟悉的国字脸,电视上经常出现,但情急之下老柴却一时又想不起他的名号来。
“你,你知道我是谁了吧?”老柴的诧异似乎被称着局长的人看了出来,他笑着对老柴说。因为还没有想起他的名字,老柴没有回答,而是下意识举起右手,在手铐的牵连下左手也跟着举了起来。拍了拍脑壳,老柴在深思。很短时间,老柴眼睛就闪出一道亮光,随即喊道:“你,你是胡局长?沭河公安局的……”局长点了点头。
老柴过去虽然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沭河县公安局胡天一胡局长,作为公众人物的胡天一,经常在电视上露面,沭河老百姓大多都认识他,老柴当然也不例外。没想到,自己经近一天惊心动魄的辗转之后,竟然落在了家乡的沭河公安局手里,这样的一个结果,老柴就像做梦一样。
但老柴很快又糊涂了。自己一身清白,从未干过什么违法的事,只是受委屈后去省城上访,竟遭如此惨无人道的折磨,这,这到底是为啥?
“你已知道我是谁,饭吃过了,能不能将你的名字告诉我?接下来我们之间也好有一个称呼。”坐下之后,胡局长面带笑轻声问老柴。这一问,使老柴更加迷茫了起来。沭河公安局抓了自己,却不知自己名姓,这不是一件咄咄怪事吗?老柴不禁皱起了眉头,昨天下午至今天早晨自己经历的一切又浮在自己的脑子里。省纪委接访处门前,上来一个人和自己搭腔,随后又上来一个,两个人不用分说就将自己向车上拉扯,车上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头就被套了,接下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自己从昏迷中醒来不久,被人从像堤顶一样的地方推了下去,天亮之后又鬼使神差般被带到这个不知是哪里的房间里。老柴感觉到,问题是出在那该死的头套上。自从头被套住之后,眼睛便失去了作用,头脑采集信息基本上是靠听觉,不可避免就会出现些误差,甚至误判。一番思索,老柴觉得最重要的甄别点是自己被拖到像堤顶一样地方被抛下,煎熬一夜之后,自己是真的被沭河公安局这班人无意间发现的,还是晚间抛弃自己的那班人告诉给沭河公安局这班人去寻找的,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如果是告诉的,早晨沭河公安局到那地方,就是有目的的,就可以判断出前后两班人是一伙的,说明沭河公安局早就掌控了他的行踪,自己姓甚名谁他们就应当知晓;如果真的是自己弄出动静,被开车路过的沭河公安局人员所觉察,停车下坡救了自己,公安局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在情理之中了。老柴自己的愿望当然是偏向于后者,如果成立,是真的,胡局长问自己叫什么名字也就不无道理了。但转而一想,老柴又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站不住脚,甚至有点幼稚可笑。其一,自己四肢被捆绑、嘴被塞,受近二十个小时的饥饿,全身乏力,弄出的动静一定不足以盖过汽车的马达声;其二,作为公安人员应付突发事件,首先考虑的是救人,人被救后,必须解除受害人的所有束缚。而“救”自己的几个人,发现他老柴后,只改了他身上的绳子,他最难受的头套、口塞、手铐却一样不去除,让这些东西继续煎熬他;其三,救人的人必须要对所救之人进行快捷地救治,至少要进行必要的检查,这是最简单的道理,而这班人不仅对他的伤痛不闻不问,反而有虐待之嫌。想起这些,老柴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他开始怀疑起面前的这个胡局长来。难道胡局长和机械局刘军、黄怀水他们是一伙的?细想起来老柴的怀疑还是有依据的,因为年初沭河机械厂改制时,刘军和黄怀水也是借助于警方力量,由派出所和公安局出面来收拾他和范大仓的。公安局先将范大仓拘留,后又他老柴带进派出所留置了二十多个小时。老柴被放出后,派出所又派民警不停对他进行骚扰,为讨得平安老柴才不得不选择了外出躲避,让刘军、黄怀水他们的私欲得以满足。那件事说不定就是由这个胡局长在后面作支撑的,老柴不禁打了个寒颤.
“说啊!”胡局长再次催问时,老柴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只要对方不硬动手,或是自己能坚持得住,就不说出名字,看这胡局长能耍什么花样,或许自己能从其中了解出一些真相来。
“嘿嘿……”老柴装起了憨。胡局长说:“咋了,难道你有顾虑?”老柴又笑了笑:“嘿嘿……”胡局长又说:“是不想说?”老柴点头。
“没什么,不想说你就别说。我看这个问题倒不怎么重要,你不说,通过其它渠道我们也能了解到。但下面的问话你必须作出回答,这关系到对你如何处置……”胡局长说出这样的话,马上使老柴意识到自己的谨慎是对的。因为他知道现在一段时期内大多干部对各自日常工作出现的事件或事件当事人如何去面对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说法。比如,要善待呵护的,往往会说安排;想不偏不倚想秉公的,就会说处理;看上去不顺眼,想予以打击的,就会说成处置。像对某某坏人进行处置,对某恶性案件进行处置,这样的话在当今的政治生活中几乎随时可以听到,也做过多年干部的老柴自然知道这一点。
胡局长欠了欠身,把身子坐正,然后他很严肃地说:“我来问你,你为啥要去省城上访?”老柴吓了一跳。胡局长这句话,证实了他的判断。看来他老柴的行踪真的已被他人所掌控,昨天和今早收拾他的,前后两班人是一伙的,或就是一班人,很可能他们背后的指使者就是沭河县公安局的这个胡天一局长。看到身着警服的胡天一,想起以他为首的一伙人,整天把替人民当家作主、除暴安良等话语挂在嘴上,背地里竟然干出为虎作伥欺负像他这样小老百姓的事,老柴显得非常气愤:“我上访,不是告你,不是公安局,也不是告沭河县政府,碍你们啥事?何况上访是法律赋予每一个公民的权力……”
“不告我,不告公安局,不告沭河县政府,也不行!”胡局长被老柴反击之后,很快没了刚才的那个谦和:“知道吗?你这样做,是在破坏沭河的外部形象和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是在给沭河人民抹黑,你,你……从广义上说也是违法的。我对你说,你必须赶快醒悟,悬崖勒马,痛改前非,承诺今后不再上访,否则……”
“难道我告的是坏人,也是在破坏沭河的外部形象?”
“那当然是!你,你一个普通人懂什么?经济发展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工程,当舍得的要舍,当放的要放,是像你这样一个平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你整天省里市里乱跑,胡说,瞎说,乱说,这也不中,那也不行,把沭河的发展说成是一团黑,成绩你不讲,专拣芝麻绿豆大的斑点进行无限放大,诋毁领导,诽谤百姓,和沭河一百五十万人民唱反调,目的何在?说白了,是近一时期以来沭河的改革和经济发展触动了你们这些人的既得利益……”
“我所做的咋能和你说的这些挂上钩?我去省城反映的只是我们沭河机械局某些人趁国有企业改制之机大肆侵吞国有资产的事,从没有说我们县领导的一个不字,你这样上纲上线分析我可担当不起……”老柴的话还未说完,胡局长便以更大的声音将其打断:“你的行为,已严重损害了沭河的形象,你上访去找省领导,去反映沭河这样那样的问题,就是从侧面说沭河的工作未干好,老百姓怨声载道。老出问题的一个县,在省领导头脑中能有好印象吗?沭河在发展中所取得的成绩,广大干群出力流汗含辛茹苦的付出,县级领导呕心沥血带领沭河人民奔小康为沭河经济发展作出的具大贡献,都在像你这样人的一次次上访中被淡化和抹杀了。再说了,你有问题,可以找县里的相关职能部门,也可以找县里的分管领导去反映,我相信只要你提出的问题实实在在存在,县里一定会妥善解决的,未曾想你不仅越过县里,还越过了市里,告到了省里……”
“我,我……我县里、市里都去了,向仇么书记就打过两次电话,每次他都向我讲大道理,叫我和县委县政府保持一致,根本不容得我把自己的诉求说出来。而市里负责接待的同志尽管对我的态度很好,每次去都端茶倒水递香烟,可就是不解决问题,问题一拖再拖,几个月也得不到明确的回答,没法我才去省里……”
“好了,好了,你也别扯得太远,别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整出来,你愿意说,我还没工夫听呢。你说你的问题在县里反映过,没人过问,谁能替你证明?再说了,你那点小事,动不动就拨县委书记的电话,如果全县人吃喝拉撒睡都去找仇么书记,去让他烦,试问他还要不要考虑沭河发展的大事了?大道理这里我就不说了,但必须告诉你,请你一定加以注意,那就是,不管你是去市里,还是去省里,不管你反映的问题是否存在,是否属实,是对,是错,按照《信访条例》的相关规定,都属越级上访,都是违法,就凭这一点,县里就可以根据现行法律对你加以处罚。但念你是初犯,对相关法规不尽知晓,我只代表县里对你进行批评教育,虽不追究你的责任,但有一条你必须要做,那就是写一个东西下来,承认错误,承诺不再越级上访……”
“什,什么吗?要我认错,谁说我不上访了,我举报的是部分干部违法乱纪,我既出了这个头,就要把事情进行到底,把事情弄个明白,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县里是沭河机械厂改制的始作俑者,过程中出了问题,当然要极力庇护,这一点谁都明白。更何况在县里你们干部间都是熟人熟事低头不见抬头见官官相护的哥们义气,谁都不会来应承像我们这些处于底层小老百姓的诉求而去损伤相互间的感情。在县里,我们的事,谁都不会理会,永不会得到合理解决。我认为,我的越访并不违规,因为我反映的这个问题只有上面派人来解决来处理才能公正公平。听了你刚才说的那一套,倒使我怀疑起你这个公局局长和机械局刘军、黄怀水之间是否有某种特殊关系……”
老柴最后这句话似乎一下子激怒了胡局长,只见他愤然起身,用右手指着老柴说:“注意,请你说话要注意分寸,信口雌黄、毫无依据污蔑公安人员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好了,你不听我的,我也懒得再理你,不过我还得最后问你一次,认不认错,承诺书写还是不写?”老柴没有吱声,胡局长走到老柴身边时,又补充一句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听劝,有你后悔的时候……”老柴还是没有吱声,他知道自己不会按照胡局长的要求去做,吱声与不吱声是一个样。
“嘭”地一声,胡局长带着气走了。很短时间,门又“吱呀”一声开了。转过头,老柴发现是刚才出去的那三个年轻人又回来了。打头的是那个胖子,望着老柴,他很蔑视地说:“看来你真是煮死了!”身后是那个矮个子黑脸,走到老柴身后时,也很不客气地说:“起来!起来!快起来!”老柴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身下不是自己应该坐的位置。爬起,老柴慢腾腾地挪到了一边。黑脸拖了拖椅子,还未坐下,就不耐烦地用手指着墙边的木沙发对老柴说:“去,去,去!去那边,去那边好好呆着。”
“哎,哎,哎!谁批准你坐下了?站着,请你就站在那儿!”到沙发边,老柴刚想侧身下坐,就听胖子在身后吆喝了起来。转过身,老柴看到胖子右手正在指着自己,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但只愣了愣,用眼瞄了瞄,便坐了下去。心想,公安局长胡天一都没能拿我老柴怎么样,我又何惧你几个毛头小子?老柴的行为一下子触怒了胖子,只见他快速启动脚步:“你,你快给我站起来!”胖子火起,那个黑脸就像听到命令一样,起身也奔向了老柴。到老柴的跟前,黑脸手一伸就将老柴从沙发上给拉了起来。老柴还未站稳,胖子便飞起一脚,不偏不倚正踢在老柴的小腿与大腿之间的关节部位,就听“噗嗵”一声老柴跪在了地上。
“你,你们警察咋打人啊?”老柴忍着痛没有起身,愤怒地抬起头,对胖子喊道。
“谁是警察?”胖子反问道。
“你,你们……”
“哈哈……”胖子大笑道:“你,你老高抬我了,我能是警察?你看看刚才那个警察胡天一先生,沭河县公安局局长,地位不可谓不高,人也不可谓不威武,还有资历,更是没得说的,看被你搞的,被你弄的,上不来,下不去,灰溜溜的,几乎是落荒而逃,面子快丢光了。他买包子给你老吃,以礼相待,态度和蔼,而你却把头抬高高的,一点也不待见。警察又咋样?一个副处级警察,您老都能拿当小孩耍,我才不做那软不兜裆的警察呢。如果我当了警察,和胡局长比起来,既没职也没权的,你还不骑我头上拉屎?我知道你这种人,什么人都可以怕,唯独不怕警察。我才不做那孬种警察呢,警察在你这样人的面前,就像龟孙一样,你想怎么欺就怎么欺……”
不是警察,那这班人又能是什么人?难道真是刘军、黄怀水的爪牙?如果这几个恶人真的和公安局胡天一局长搞在一起来收拾自己,那事情就严重了。时间已过去二十几个小时,自己还不知自己在哪,特别是老婆还不知自己已经落入坏人之手,老柴真的替自己担心了起来。但转而一想,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自己没干过没良心的事,更没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这班人秘密地将自己看押起来,至少说明他们的所作所为是见不得阳光的,更何况沭河县公安局胡天一局长已在自己面前暴露了身份,或许问题不会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糟。想到这里,老柴右腿一支便站了起来……
当老柴抬起头时,胖子已经回到办公桌边又坐了下去,两人很自然地对视了一下。见老柴站稳后,胖子问老柴道:“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考虑什么?”
“当然是胡局长说的,是否认错?”
“我没有错,又怎能认错?我是在告发坏人,伸张正气……”
“别,别,别跟我扯这一套,你的这些话对我说就是扯蛋。今天我们的任务就是叫你认错,写下承诺书,不再越级上访,且不把今天的事向外说出去,哪怕是你的家里人……只要你承诺这些,我们立即就可以放你,回去后安安心心苦钱,养家糊口,提高生活质量,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胖子振振有词地对老柴说教着。
不知怎的,胖子的一席话,使老柴不禁想起了沭河电视台的那个《沉痛忏悔》节目,想起范大仓在沭河机械厂改制时闹事被抓后,在上面说的那段话:“我叫范大仓,是沭河机械厂职工,在我们厂改制会场上捣乱,乱发小字报,我不对,错得呢。被公安局拘留,是罪有应得,出去后一定好好做人……”令人不寒而栗的镜头和范大仓那无奈的话语,都是因为范大仓先承认了自己的过错,才使得他在全县人民面前丢人现眼。老柴觉得,不认错,不低头,是自己应坚守的底线。坊间那句“宁信天下有鬼,也不能信干部那张屄嘴”的话,老柴是坚信的。一旦认错,这些人一定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地来摆弄自己,更不会轻易让我老柴逃脱上《沉痛忏悔》被羞辱一番的厄运。如果上《沉痛忏悔》,那人就丢大了。在极短的时间内老柴便下了决心,不管怎样自己一定要坚持住……
“对不起!我没有错,怎么认错?何况我又不知你们姓甚名谁,是干什么的,怎么认错?”老柴很冷静地说。
“好,好,好!”胖子站了起来:“算你嘴硬,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能耐,那你就守着,坚持着吧……”说着,他对黑脸挥了一下手,又说;“把那个东西拿出来!”黑脸立即去办公桌边,拉开端部上层的那个抽屉,从中拿出一副手铐。这个手铐只是颜色和老柴手上戴着的不同,样式却是一模一样的。黑脸拿出的手铐是黄的,而戴在老柴手上的是白色的。黑脸转过身只三步便到了木沙发边,右手一扬,手铐的一端便卡在了木沙发靠背的上缘上,接着手一伸又将老柴拉到他身边,一抬手,手铐的另一端便铐在了老柴的右手脖上。
“走!我们转转去,能耗就让他在这里先耗着!”说着三个人便走出房间,一声门响之后,是一阵渐远的脚步声。
大几个多小时,天黑之后,满面红光酒气汹汹的三个人才回到房间。每人嘴上都叼着烟,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进门后,高个子将手中提着的一个方便袋,朝沙发上一撂,冲着老柴说道:“这是一盒盒饭,你吃了吧!”
“我要解手!”老柴喊道。
胖子将烟蒂朝地上一撂,说:“喊!喊!你喊什么?”说着只见他朝另外两个人使了个眼色。黑脸从身上掏出钥匙打开了那只黄手铐,高个子则拾起上午被抛在地上的头套,轻轻拍了拍,戴在老柴的头上。在两个人的押解下,出门向右,走廊末端,是一个简易厕所。老柴重新被带回来,头套刚摘下,老柴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接着他身子一歪便躺了下去。七、八个小时的站立,他真的太累了。刚才三人出去之后,老柴的手被铐在木沙发背的上缘,如果坐着,靠背一米多高,手就得举着,短时间还可以,久了就难以坚持,没法老柴只得站立着。站着虽然能坚持,但时间长了却也不轻松,更何况是在经历过车上的那些磨难之后呢?这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老柴两腿肿胀得像铅一般沉重,一时也难挨。见老柴躺着不动,黑脸不好气地说:“饭不吃了吗?”老柴没有动弹,也没有吱声。
“还是赶紧把饭吃了得好,不吃到夜里你可别后悔!”胖子吸了一口烟,以讥笑般的口气对老柴说。老柴虽不完全明白他的话,但从胖子的口气中,他知道,今夜面前的这几个人是不会让他轻易过去的。为了能有个好体力,老柴坚持着爬了起来......
三个人,二位坐在办公桌上,一位半躺在床上,三杆烟枪一起上,一个个吞云吐雾,好不惬意。老柴打开饭盒嘴还未张开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一声连一声,愈发厉害。吃了一半,实在难以下咽,老柴丢下饭盒,又重新倒了下去。老柴被烟熏得头晕脑胀,不能自制……
一看老柴丢开饭盒,胖子、黑脸和高个子先后掐了手中的烟蒂,然后各就各位,摆开了架式。黑脸先开口给老柴讲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说你一个小小老百姓放着钱不苦,为点小事,市里省里乱跑,搅得上下不安,这是干啥啊?他又说,只要你认个错,事情就算完了,马上就可以回去。
这样的说教很空洞,更何况认错后的严重性老柴已经在晚饭前认识到了。所以,他选择禁声。
“你要再不识相,十二点之后,叫他们都走,我来侍候你,到时看有你有好果子吃!”胖子见老柴不讲话,用手指着老柴大声说道。
尽管三个人轮换着对老柴讲“道理”,老柴自始至终也没有说一句话。
夜里十二点,胖子向黑脸和高个子望了望,两人便起身出了门。时间不长,来了一个穿黑衣服的大个子。此人二十多岁,身高有一米八十多,五短四粗,戴着目镜,像狗熊一样吓人。
不久,只见胖子去墙根将白天老柴头套被拿时就看到的那块大约二十厘米见方的小木块用脚踢了一下,方木翻了几个身,便滚到老柴的脚下。接着胖子又将面盆架子上的水盆拿下,放到老柴脚边。然后,胖子起身回到办公桌边,从放在办公桌上的工作包里拿出了一个似手电筒一样的东西。在手里不停地翻转欣赏了一会之后,他转向老柴,右手拇子一摁,那个东西的头部就“啪啪”地响过不停,伴随冒出的是一串紫色火光。一看到紫色电弧,老柴打了个寒颤。见老柴面色恐惧,胖子上前两步,对老柴说:“你看到没有?这就是电警棍!上万伏电压,触谁谁都得倒!”说着他就将电警棍递给了黑衣青年。
之后胖子突然一个转身,向前走几步,又一侧身,便坐在了床沿上。坐下的胖子和站着的老柴正好面对面,胖子先是朝老柴瞅了瞅,接着他抬手对黑衣青年说:“来,请把水盆水倒满!”黑衣青年伸出右手提起墙边的洋铁桶,左手将铁桶底一掀,“哗哗”一阵水响之后,胖子又将手转向老柴,说:“是你不配合我们工作,做错事还不愿承认错误。我们几个人给你做了大几个小时的工作,苦口婆心,几乎说破了嘴皮,你却装起了无事人,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方式和我们叫劲、周旋。看来,用道理是说不动你了,仁至义尽之后,我们准备采取点手段侍候你一下,不知你能否扛得住?”说着他将手收回,看了看表,又说:“现在是凌晨零点四十分,给你二十分钟时间,请你再认真考虑考虑,做一个抉择,认错,我们就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就此罢休。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望着脚下的两样道具,老柴怎么也看不出它们和刑具有啥联系,但老柴相信胖子的话是真的,他要收拾自己。过去老柴只在电影上见到敌人对地下党员动刑的,大多是老虎凳、手指夹、还有皮鞭等刑具,唯独未见过用面盆装水和小木凳组合在一起的刑具。要被收拾,老柴虽然有点害怕,但想到承认错误后将导致的严重后果,他咬了咬牙……
不久,胖子就对老柴讲了游戏规则:“如果你接下来不马上承认错误,你就要用两手端起这盛满水的盆,站在这二十厘米见方的小方木上。但有两条你必须遵守:一是,你端盆的两臂必须和地面平行;二是,面盆里的水不准许溢出。否则,我们这位同志手里的电警棍就要在你身上触两下,每下触击时间是一秒钟。端水时间一次是二十五分钟,之后可以休息五分钟。休息时,反省自己,承认错误,就地结束。否则,还得继续举,如此往复。”
听了规则,老柴立刻明白了一切。心想,这帮人太歹毒了,挖空心思竟然弄出这样一套刑具来,受刑者身体不受什么大伤害,却能叫你难以承受。通过疲劳战,折磨你的身体,摧垮你的意志。还好,老柴自小就有体育爱好,虽从学校毕业已近二十年,但锻炼身体的习惯一直未改。每天都坚持跑步、练俯卧撑,近期又蹬三轮车赚钱,感觉自己的身体素质尚可。审视过刑具之后,他不好气地对胖子说道:“人落在你手里,你就下劲折腾吧!折腾死我也不会认这个错,因为我本就没有错。把我折腾死,我就是做鬼也不会饶过你们……”
“时间到,现在是整一点。如果你不认错,那就开始吧!”黑衣青年上前从身上掏出钥匙取下铐老柴的手铐,叫老柴站在小方木上,将水盆端到老柴的手上。胖子朝老柴望了望,见老柴举盆的姿势还可以,就用被子蒙起头,不久就打起了呼噜。老柴站在小木块上,端着水盆,黑衣青年像警卫员一样站在老柴斜对面一动也不动,两眼死盯着老柴。
第一个二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老柴虽觉得双臂有点酸痛但还是扛了过来,黑衣青年看时间已到,示意老柴将水盆放下。床上,胖子在打着呼噜,很均匀。
第二个二十五分钟又开始了。老柴的体力明显不如第一个二十五分钟。十八分钟不到双臂就酸痛得难以支撑。望着墙上的电子钟,老柴巴不得它能走快点。到二十三分半钟时,黑衣青年眼看老柴支持不住,他望了望床上的胖子,还在不紧不慢地打着呼噜,于是他示意老柴将盆放了下来。老柴用感激的目光望着那黑衣青年。心想,好人哪儿都会有,哪怕是最黑暗的地方。休息时,黑衣青年小声劝老柴说:“承认吧,你是坚持不了的。这种方法,不知打倒了多少英雄汉,要不就是坚持不下去投降了,要不就是被这警棍触得半死,最后还是承认了......”
第三个二十五分钟开始了。只十五分钟老柴就支持不住了,心里发虚,满头冒汗,两只脚不停小动,动一次盆里的水就有溢出的感觉。老柴下意识挺起自己的肚子,将盆近身体一侧支撑在肚皮上。突然,在熟睡的胖子身子动了一下,好像要翻身起来似的,老柴一阵惊慌盆里水溢出不少,衣服湿了一大块。正在抽着烟的黑衣青年箭步向前,用一个手指扶住了正在晃动的水盆。还好胖子只是翻身调了个向,侧身向里,又睡了。就这样老柴又熬过了第三轮。
第四个二十五分钟一开始老柴就满身冒起了汗,心里发虚,头脑发胀,两脚不停换位,双臂酸痛难忍,两手颤抖。依赖黑衣青年的关照,还是采用上一轮的方法挨过了十多分钟……
“哎,哎,哎!大个子你负点责任好不好,这叫什么端法?端水盆的……你老人家也守点规矩……”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胖子醒了。听到这声犬吠,老柴心里一惊,为了避免惩罚,强制自己向上发力。但已经麻木了的两个手臂,怎么也不听使唤,摇晃中盆里的水溢了出来。老柴知道事情糟了!只见胖子,迅速起身,快步上前,瞬间夺下黑衣青年手中的电警棍,一脸狰狞,向老柴的屁股猛击一下。老柴立刻四肢发直,肌肉内就像有细钢丝在其中快速抽动一般,身上所有部件只有大脑好像还是清醒的,却是最难受的部位。随着警棍离身,老柴四肢突然发软,僵直的肌肉快速释放,身体从小方木上垮下,双膝着地,“咣当”一声,面盆跌落在了地上,水洒了大半。
黑衣青年奔向墙角,快速拿起靠在墙角的两只大拖把,折身返回,在地上反复拖拉着,并适时挤压,使水滴落在面盆里。接着,他又重新向盆里加上水,一切都是那样熟练和自如,看样子这套手法是这班人常玩的把戏。
胖子手拿着警棍,迈着方步,围老柴转圈,见老柴落泊的样,嘴角露着一丝奸笑。接着他很自信地对老柴说:“我这套手艺,目前能从中侥幸逃脱的还没有一个人。你这是第一次不按规则端盆,惩罚只轻轻一点,对你算是客气的了。如果再违反规则,我就按预先约定,触你两下子……我,我说你就认了吧,认错之后什么就可以解脱了,何苦这样死耗着,糟蹋自己……”看胖子得意的样子,老柴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恶棍,流氓……”
凌晨三点,新的一轮煎熬又开始了。经刚才那电触之后,老柴的心境变得很坏,但想起认错后的处境可能会更惨,老柴还是强打精神端起了水盆。尽管盆里的水挺脏,老柴还是坚持着。又过了十多分钟,老柴有了异样的感觉,心跳加速,胸闷神慌,满身出汗,心似要衰竭了一般,伴之是全身发颤,求生的欲望立即主宰了老柴,思想顿时便崩溃了。只见老柴双手一松水盆就落在了地上,泪水涌出,他用尽全身力气对胖子大喊道:“流氓!算你能,算你狠,我你妈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