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陈冬天天矗立在何庄闲人最多的大超市口,超市口大半是些老人,借些佳地互传闲话,说些是非。傻小子陈冬没有碎牙机灵,不具备等听老人讲完就把闲话传遍何庄每个角落的智商,他只是笑呵呵,痴呆呆地望着出进买货物的人们,手中年年月月总攥着两截被手指磨得光滑的木头干子。说话也不利落,嘴角总是带着唾沫吹着成堆的唾沫泡,一说话就发出嘟噗嗤、嘟噗嗤的唾沫破裂声。
有年轻女子走进超市,陈冬便会上前掀开门帘往超市观看,他既看女子又看摆在超市彩色包装盒里的物品。超市老板最讨厌傻小子陈冬向里瞅了,从帘缝里瞅着就厉声骂道:“你个臭傻子,想偷进来,别一天瞎看,有什么好看的!当心看瞎了你狗眼!”陈冬就像脸上被击了一拳似的,放开门帘,撒腿就跑。
超市里还不让进的除了陈冬就是碎牙了。碎牙素来就是何庄最出名的人了,就连何庄超市门口的傻小子陈冬都张口就说:“碎牙,你他妈的。”
碎牙爱凑热闹,何庄哪家什么时候死人了,一七纸、四七纸、百日纸,哪家又娶媳妇了,母猪怀孕了,狗下崽了,狗崽的颜色是白是灰,碎牙必是要打探打探。有一回何老二家死了四十岁的儿媳,却被碎牙在何庄传成死了八十岁的婆母。何老二听到以后找到碎牙理论,碎牙听了一声冷笑说道:“反正老的早晚也得死。”结果被何老二暴打收场。
碎牙在何庄不管谁家有白事、红事,他必前去帮点小忙。在客晏上替主人家送茶添饭,收拾桌上的剩饭剩菜。在帮忙的人家里蹭点好烟好酒,临行走的时候顺手偷点东西,人家看见碎牙往怀里塞进东西转夹到腋窝也不作声。碎牙平时只抽在集市上三五块钱一斤又苦又辣的老旱烟,想抽时他便从裤腰间拔出竹杆烟斗大口大口吸个不停。旱烟碎牙不是长抽的,即使烟瘾犯了,嗓子又干又痒,在何庄有脸有面的人物面前他也会极力控制的。他不想让何庄的“人物”瞧不上他,他把旱烟叫“黑面饭”,何庄有头有脸的人中指和食指间都夹着烟卷,烟卷在何庄只有“人物”抽得起,烟卷也是碎牙心中的“白面饭”,抽起来劲儿柔,味儿鲜远比他腰间烟杆里的旱烟味儿要好。碎牙觉着“人物”的腿是粗的,脸是白的,身上味儿香的,说的话是好听有道理的,更为重要的是心善。
在何庄被碎牙视为“人物”的只有搞房地产的何撇腿子和经商的超市老板火柱子二人,火柱子虽然看不起他,对他有成见,不让他进何庄的大超市,但火柱子其人在碎牙心里还算心善,有脑浆子。只是让碎牙心里不痛快的事,就是火柱子要比何撇腿子短见,竟把他和傻子陈冬归为一类,把他的名字和陈冬的名字都标在门神像上超市的两扇大门上贴着一幅门神像,火柱子虽为何庄的“人物”,却要比何撇腿子吝啬的多。
何撇腿子穿的要比火柱子崭新,大方得多。碎牙不知道何撇腿子和火柱子谁更有钱,他一心想弄明白这件事,好说给何庄的人听。
关于碎牙的亲事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快嘴何三曾经做媒把自己的外侄女虎丫嫁给了碎牙,可谁知虎丫出了轨,跟了省城打过工的银壮。银壮每年二月进城打工,十月返乡,年年如此。银壮在何庄又进过省城,观过世面,心数也多,为人表里不一符合何庄的生存条件,虎丫跟了这样的男人总觉得比实心的碎牙强百倍,心劲足,一年能把二亩地翻五六遍。
虎丫生了孩子,碎牙像受了打击,一连几天也吃不下,睡不稳,嘴里不停骂“妈妈的,都他妈妈的。女人真他妈妈的竟会生小孩。”
何撇腿子和火柱子家的日子仿佛一天变个样。何撇腿子家搬进了城里,住在市中心的八角环套楼里,两个女儿也被带进城里念书了,火柱子也有在城里买楼的打算。这两“人物”一进城,何庄的“人物”头衔落在了三*和羊疯子的头上,在屈指往下数有银壮、何老二。“下一个可不就是汪碎牙了吗?”这使碎牙也高兴了起来。他立马翻开存钱的铁盒,点数着自己平时装卸挣得一千多块钱,高兴由心而生。
他把自己在何庄的地位排在脑血栓何老二后面。
碎牙在何庄从此小心地活着,尽量不去招惹到排在何老二之前的这几位“人物”。心里打算着乡下人和城里人的种种事,只要何庄有人从城里回来,他到去问个明白,大到城里*府的工作地,小到厕所旁的建筑标识牌。碎牙觉得了解了这些,以后进了城不至于像银壮一样尿裤子。
脑血栓何老二在夏天的蝉鸣中受了“人物”何三*的气,以至脑栓阻塞脑干,意识不清,瘫痪在床,这可急坏了何老二的儿子何哈明。哈明找到村里唯一的医生,兽医羊疯子,羊疯子看了何老二的眼球后摇摇头,挠了何老二的脚心后一言不发。这让哈明心里的石头一下子又沉重了许多,哈明把羊疯子叫到一旁担心的问道:“羊医生,还有救吗?”哈明的问话中带着难以言表的心事。
羊疯子思虑再三缓缓说:“这个嘛不好说,多半是活不长了。”这话如同尖刀在哈明身上戳了一个窟窿。
碎牙终于还是带着自己所有的积蓄进城了,何庄再也看不见碎牙的影子了。碎牙能进城在何庄传的沸沸扬扬,有些人说:“早就看出碎牙不是一般人了,碎牙在何庄时说得那些磕磕巴巴的话现在想起来真是不一般的有道理。”何庄的人都在传扬着碎牙在何庄时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碎牙进城以后,何庄人都不知道碎牙在城里过的怎样。碎牙以后回到何庄还能不能认识他们这些何庄的人呢?
后来何撇腿子回何庄探亲时说:“在城北的废工厂里住着一个写奇怪字体的老头,以捡垃圾为生已经有七年了。”
有人问起捡垃圾的老头写的是什么字时,老头说:“汪想回何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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