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今,网房子里除我以外,能喘气的还有黑子和四眼。
这天早晨,渔民们随着马爬犁队离开东大泡子,留在卧牛河畔的我的主要任务是看好网房子,以等刚才离开的十几名打鱼人再次回来时好有个暖屋子。此外,张凤祥还说:“你顺便照看下网房子西南角那三个用柳条编的大鱼囤。别让野猪等野兽祸害了。”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网房子四周除了三个大鱼囤外,再就是孤零零的网房子。方圆百十余里再见不到一缕烟火,更没有来往的行人,当然不担心丢鱼。这样荒芜的野外,要说前来偷鱼的,也只有吃鱼的水獭,或者狼和狐狸,再就是野猪。而我的最主要任务不是看好鱼囤,而是烧好网房子,别让网房子上冻。
冬天的北方夜晚,寒冷而漫长,马蹄表时针刚跑过下午三点半,网房子里的光线已经暗下来。我走出网房子,到前面院子里抱了一抱柞、桦木柈子,随后迎着凛冽西北风向网房子走去,身边跟随黑子和四眼两只摇头摆尾的看家狗。对面淡蓝色柴烟从烟囱里刚刚钻出来,立刻被呼啸的西北风刮倒了,吹散了,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回到屋里,我把怀里的柈子放在用柴油桶改的火炉旁,随后从干粮筐里掏出来两个苞米面窝窝头,扔给守候在门外的黑子和四眼。
它俩也有它们的任务:在门外帮我一起看好网房子和外面三个柳条囤里的冻鱼。我必须把这两条看家狗喂饱,别冻坏了,以跟我一起看好网房子。看两只看家狗叼着食物钻进狗窝,我才返回网房子随手划根火柴,把长条桌上的马灯点亮,随后才躺在床上,继续看书。
现在,我每次出来打鱼时,麻袋里不仅装着行李和两件换洗衣服,还有一本小说。这次,我带的是本苏联作家比安基的《森林报》。可我们每天都在覆盖着厚厚冰雪的东大泡子上攛冰窟窿,下拉网捕鱼,直到天色蒙蒙黑了才从冰湖返回网房子。吃过晚饭,我本想借着油灯看几页书再躺下睡觉,可劳累一天的那些打鱼人吃过饭就一个跟一个钻进了被窝,很快响起了呼噜声,怕影响他们睡觉,我只好把油灯吹灭了。现在,那些打鱼人都离开了网房子,我才有了大量阅读时间,每天躺在床上简单对付一口吃的,随后心安理得躺在床上看书。
这是一本很好看的书,不仅写了一群大汉(麋鹿)在森林里打群架的故事,还有大搬家的候鸟,以及狡猾的狐狸,可爱的小野兔,当然也少不了喜欢耍阴招的狼……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西北风捎来远处卧牛河边一阵狼嚎,守候在门外的两个忠诚哨兵——黑子和四眼立刻发出警告,“汪汪”地狂吠不已。听见一阵狗叫,以为会像以前那样,狗吠声很快就能把狼嚎镇压下去。而这天那群狼不肯示弱,网房子外狼嚎狗吠搅在一起,打破这个特有的宁静,此起彼伏,互相威胁对方。这不过是老生常谈,早习以为常了。按以往的经验,一会儿狼嗥累了,自然会偃旗息鼓。到了那时,守候在门外两条看家狗也会停下愤怒的狂吠,随即网房子里那盏昏暗的油灯也吹灭了,整个世界都陷入漆黑的寂静里。不用搭理它们,我躺在床上继续看书。可这天晚上,可能我想错了。
第一次传来的狼嚎声,只是一只狼的领唱,随后响起狼群的大合唱,简直是四面楚歌。两条看家狗当然更是不肯示弱,不停地狂吠。这时,我再躺不住了,放下手里捧的《森林报》,一轱辘爬起来,趴在玻璃窗前向外张望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现,只有呼啸的西北风夹裹着雪面子从窗外一阵阵地刮过,沙沙地扑打着窗棂。别说诡诈的黑色狼影,连个*影都没有。看来这个晚上,像以往任何一个夜晚一样,不过一场虚惊而已,于是我离开了玻璃窗,还朝门外“汪汪”乱叫的黑子、四眼喊了一声:“安静点,别乱叫!”
谁知,听到主人的吆喝,它俩好像没听见一样,不但没安静下来,反而更来劲了,“汪——汪、汪”地离开了房门前,叫声中带着愤怒和威胁,好像要跟对面的对手进行一场生死决斗。听黑子、四眼的叫声,外面肯定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否则它俩不会这样愤怒不已。这会儿,我再无心看书了,竖起耳朵仔细谛听。
外面好像真的来了不少“客人”,呼啸的西北风里夹杂着阵阵狼嚎,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了。我再次爬到玻璃窗前,睁大眼睛,瞭望外面灰蒙蒙的雪野。可仔细观察好一会儿,还是什么也没发现。这也难怪了,我一直喜欢躺在床上看书,致使眼睛已经近视了,稍远点的东西已经看不清楚了,张凤祥不止一次嘲笑我说:“你哪里像个打鱼郎啊,简直是一介书生!”
别管他是善意嘲笑也好,俏皮挖苦也罢,一个人已经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别管这个拉网小队到哪里打鱼,随身总携带几本书,有点时间好躺在床上看几页,总比打扑克强多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翻过去了。
现在,日历牌已经扯到第二年的二月,眼看快到年根了,忙碌而辛苦一冬的冬捕也终于结束了。拉网小队必须抓紧过年前最后的十几天时间,把我们在东大泡子捕捞的几万斤鱼运回村子,以安安稳稳地过个好年。为把囤里冻鱼尽快运回村子,队长从村子雇了十几挂马爬犁,每天都往返在捕鱼点和村子之间的路途上。
马爬犁队沿着卧牛河行驶到几十里外的卧牛河口,在那里的网房子对付一夜,随后顺着黑龙江回到村子,要是比较顺利的话,一个往返需要四五天功夫。担心运输途中遭遇到什么不测,不仅每张爬犁有一名赶马的老板子,还配了一个押运人员。这样一来,东大泡子所有打鱼人自然都参与其中了,只留下我和张凤祥看守网房子。
第一趟很顺利,五天后所有人员都回来了,惟有王永泉队长留在村子开会,张凤祥只好也加入押运队伍。当天,他们连夜把鱼装上马爬犁,在网房子里过一夜。第二天早晨起来后,吃过早饭,我目送着马爬犁队伍渐渐远去了。才领着黑子、四眼朝孤零零的网房子走去。
现在,方圆百十余里的荒野里,只有我一个人看守着网房子。白天还不觉得怎样。可是到了晚上,西北风从网房子上空呼啸地刮过,送来阵阵野狼的嚎叫,难免有点空落落的,胆颤颤的。好在拉网小队养的两只看家狗没随着马爬犁队伍离开东大泡子,多少还能帮我壮点胆。
人们都说狗仗人势。其实在这样茫茫的旷野上,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狗也可以帮人仗胆啊!令人更想不到的是,马爬犁队离开网房子当天晚上,寂静荒野里就响起阵阵狼嚎,令黑子和四眼也扯着嗓子狂吠不已。原来网房子里住着十几名打鱼人,不仅人多势众,还有两杆猎枪,自然不把狼嚎当回事。即使后来张凤祥还在网房子,也不觉得远处的狼嚎有多么令人恐怖。
如今情况确实有点不妙,门外两条看家狗不像原来那样理直气壮,好像它俩被人踩住爪子,或被门夹住,“嗷嗷”叫着退了回来。听外面的叫声,我知道事情有点不妙,赶紧趴到玻璃窗前向外面察看,立刻吓得我几乎叫喊起来:我的老天爷啊!透过玻璃窗,隐约发现旷野里出现一盏盏时隐时现的小绿灯笼。那*火一样闪烁的小绿灯,正是一双双狼的眼睛,我在黑林子已经领教过了。它们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呢?
二
这群不速之客,难道还是我们在黑林子曾遭遇的那群野狼?
不可能!狼群各自有它们各自领地,不会轻易闯进别人家的地盘。那么它们可能是东大泡子固有的一群狼,发现这里只有两条看家狗,想来吃顿狗肉吧?
也可能……还没等我想清楚,身后突然响起“吱嘎”一声,随后一阵冷风刮了过来,第六感觉本能地提醒我:有个东西钻进进来啦!
我仓皇地转身,结果一屁股坐下去,浑身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都竖起来了。仔细一看,差点没把我气得背过气去。也不知是外面的寒风,还是狗把房门扒开一条缝,随后黑子夹着尾巴随着一阵冷风钻进来,后面还跟着四眼,气得我朝它俩大喊一声:“滚出去!”
它们好像没听见我的愤怒一样,低垂着脑袋,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不停地颤抖,可怜巴巴地看我一眼,随后一头钻进床铺下面,死活不肯再出来了。看见它们都吓得直拉拉尿,不用把它们弄出来到外面察看一下也清楚了,外面肯定来了很多狼,否则它俩不会吓成这副熊样。
现在,我没工夫想那么多,必须把门赶紧关严实,别让外面的狼像黑子和四眼一样把门拉开,像那两条看家狗一样从外面钻进来。还没等我把门关好,事情已经发生了,眼看着一只家伙从门缝探头进来。这工夫,我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一个箭步冲过去,用力地死死把门靠住,硬把已经钻进来半截狼头顶了出去。
这里人都说狼是铁脑袋、麻杆腿、豆腐腰。那家伙果然长着一颗铁脑袋,刚被我硬顶了出去,随即门板好像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的样子,响起“嘭”地一声。铁脑袋也不过是形容而已,难道它还想真想的把门撞个窟窿吗?
它们简直是白日做梦!我随后从门旁摸起一根一米半多长的柞木棒子把房门死死地顶住。仅仅这样,还觉得有点不放心,又找了一根指头粗的网纲,把门把手和门框上一根大铁钉连续缠绕了几下,系了几个死扣,把门和门框牢牢地拴在一起,才觉得总算安全了,刚想松口气,一抬头看见我刚刚离开的玻璃窗,才知道那里还留下一个更大的漏洞,当时简直快把我忙昏了,只要狼把那玻璃撞破,钻进来可不是一只狼啊,很多狼随后会蜂拥而至,从外面跳进来。可用什么东西才能把那扇玻璃挡住呢?
我转身一看,发现放着马灯的长条桌,赶紧把它搬到床铺上,把整个玻璃窗堵个严严实实。随后我看了一眼,又跳下床,把堆放在火炉旁的柞、桦木柈子一根根地顶在长条桌后,经过这样一份坚固,网房子简直像个固若金汤的堡垒一样,坚持到明天早晨肯定没问题了——要知道,狼是一种夜行动物,不等到天亮,它们也该返回森林里休息了,到了那次,再考虑下一步的对策。想不到狼群不肯这样善罢甘休,可能它们发现网房子附近没有站岗放哨的“士兵”,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围着网房子不停地大声嚎叫,跑来跑去,好像在欢庆它们终于占领了这里一样,而我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它们想跑尽情地跑吧,想叫尽情地叫好了。到了明天早晨,看你们还有什么章程?
我躺在床上暗自盘算时,忽然听见一阵“咔嚓”声,吓得我立刻坐了起来:外面是什么声音?
循着响声,找到门前,才发现好像有狼在门外啃门框子,可怕的“咔嚓”声一下下地从外面钻进来,似乎想啃断门框子。面对凶狠的狼群,是死是活,现在别人是指望不上了,一切只有我自己去选择了。
求生本能,永远都是最大的本能,别管人还是动物几乎都是如此,我不可能躺在这里等待死神降临。平时,一些从不引起我注意的事不由得油然而生,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生活的小村庄,不仅有在黑龙江上划船打鱼的渔民,还有种庄稼的农民,每年到了庄稼成熟的秋天,农民开始磨镰准备收割了,山里的熊和野猪也趁着夜色下山收获庄稼。为了赶走那些不劳而获的家伙,等到天黑以后,看青人拎一面大铜锣,走几步敲打两下,以赶走下山偷庄稼的野兽。
既然锣声能吓走熊和野猪,当然也能吓走狼了。但我们到东大泡子打拉网,不可能带一面铜锣吧!
其实,这点事情并不难办,没有锣,不是还有盆,还有锅嘛!只要能敲出响声的东西,都可以试一试啊。我在网房子里寻找一圈,先看见门前油桶改制大铁炉子,随意敲打一下,响起“咣”地一声,这时,奇迹发生了,刚才还在屋外*哭狼嚎的声音顿时消失,恢复这里固有的宁静。不过,随我刚才敲打一下大铁炉,一股烟火随着钻出来,在屋里四处弥漫,呛得我不停地咳嗽起来。这种事,当然不可取。我继续寻找,不相信找不到一面“铜锣”啦!
通道的尽头,放着一个收拾鱼的大铁盆。我随手拿起来,随着棍子“咣咣咣”地敲打,门外刚刚响起的狼嚎再次戛然而止,啃门框的“咔嚓”声也随着消失了,门外再次回复一片寂静。我一边敲打铁盆,一边悄悄地爬上床,透过窗缝朝外一看,随着外面声音消失,一盏盏小绿灯笼也次第熄灭了。
这样一来,我更来劲了,使劲地敲打大铁盆,想把外面的狼群赶得更远一点。听外面安静下来,躲在床铺下面的黑子和四眼也前后钻了出来,扬起脖子,“汪汪”地狂吠起来,真是狗仗人势啊!
想不到随着狗吠声,狼群活动声也再次活跃起来,随着*火似的绿灯笼也点亮了,门板再次响起“咣”地冲撞声,似乎想从外面冲进来。原来狼群不但没有离开不说,反而随着声声狗吠发起了一次次进攻。
狗和狼本是一个老祖宗,但后来狗被人类饲养、驯化了,才从纯吃肉动物变成一种杂食动物。这样一来,它们的食物也有了保证,变得更忠诚它们的主人了,哪怕遇到自己的表兄弟——狼,也赶紧“汪汪”地叫着向主人汇报。而狼的主人只有它自己,变得更加孤僻、多疑、狡诈,也更加憎恨它们这个可恶的表亲,一心把这对叛徒除掉,才冒着危险,不顾一切地冲向网房子。想到这儿,我朝床下的黑子和四眼大喊一声:“滚回去!”
不知道它们听懂了我的吆喝,还是狼嚎更有威慑力,两个家伙赶紧停止了狂叫,弓着脊背,耷拉这脑袋,夹起尾巴钻进床铺下面躲藏起来。
看它们已经藏起来,我才使劲地敲打大铁盆,终于把嚣张的狼群镇压下去。就这样,我使劲地咣咣几下,随后停下听听门外的动静,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停下累得又酸又麻的手,竖起耳朵,仔细谛听外面:门外已是一片寂静,狼群的活动声已经被呼啸的西北风带走了,一个恐怖而难熬的夜晚终于过去了,朝东那扇玻璃窗已经镀上一层蒙蒙的灰色——天终于亮了,门外一片静寂。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派黑子和四眼先出去打探一下情况,看看狼群离开没有?
两条看家狗已经忘记昨夜发生的情况,我刚把房门拉开,它们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在网房子前的空地上撒着欢,互相追逐着。见屋外平安无事,我才走了出去,围着网房子查看一圈,除了门框留下几处啃过的痕外,没发现更多企图攻击网房子的苗头,更多狼的爪印全向网房子西南角跑去。到了跟前才明白狼群来到这里真正原因,一时令人哭笑不得。原来它们并不是一群明火执仗的强盗,而是一群偷鱼贼啊!
我们到东大泡子攛冰窟窿打拉网,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水獭、狐狸和狼留下的踪迹,捡一点我们不要的小鱼小虾充饥。而拉网小队停网后,可能狼群也找不到食物了,才盯上网房子西南角三个大鱼囤。只是当时打鱼人还在网房子,狼群才不敢前来偷鱼吃。它们在远处嚎叫一会儿,随后便离开了。如今,可能它们发现渔民已经离开了,才趁着夜色前来偷鱼吃。而那三个柳条编的大鱼囤,每个鱼囤都装了几千斤冻鱼,仅仅一夜工夫,不仅被它们啃出几个大窟窿,里面的鱼也少了不少,足有几百斤之多。
好在昨天夜里,我在网房子里不停地敲打铁盆,还有狗的叫声干扰了它们偷食,没等到天亮,已经早早地离开了。
知道了它们的意图,我才放心了。但转身一想,别看这伙小偷天亮前悄悄地离开了,但面对一场丰盛冻鱼宴席,它们决不会轻易放弃再次前来饱餐的机会。随着下一个*昏的降临,狼群肯定会再次卷土重来。
看来王队长他们离开的时候,只要我看好网房子,别冻僵了,顺便照看一下三个大鱼囤。现在想来,他们都错了。别以为只有人才会偷东西,其实禁不住食物诱惑而前来偷鱼的不仅只有狼,还有狐狸、水獭和熊瞎子。
三
去年夏天,我和张凤祥在卧牛河口布下一块淌网。第二天早晨,划船来到下网水域,才发现已经被人遛过,淌网乱七八糟堆放浅水里,网上一条鱼也没剩下,才知道遭了贼。划船靠到岸边,看见泥滩留下一行脚印,也弄清楚那个偷鱼贼的身份,竟是一头熊瞎子干的“好事”。
看着那行熊留下的踪迹,我问张凤祥:“熊瞎子怎么也会遛网?”想不到,他说:“别看熊瞎子走路时笨手笨脚的,实际上,那个家伙可精呢,简直是个捕鱼能手。它不仅会遛网,还能赤手空拳逮住鱼呢!”当时,我还有点不相信,以为不过是那头熊只是偶尔为之,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想不到几天后,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了,才真正领教了熊的蛮横。
那天早晨,我俩划船还是到卧牛河口遛网,远远发现一个黑东西出现在靠近岸边浅水里。看见有个穿黑衣服的人在偷鱼,我俩赶紧划船过去,还没等我们到跟前,只能远远地停船了。原来这次来遛网的,还是一头熊瞎子,只见它把渔网一把把地拽过去,发现网上有鱼,生拉硬扯拽下来,随后坐在浅水里大吃大嚼起来,吃完鱼后,它才继续遛网。
看见那个蛮不讲理的家伙,气得我俩火冒三丈,但不敢到它跟前,只能拿根木棒子,一边敲打船帮,一边大喊大叫,想把那个偷鱼贼赶走。可那头熊像没听见一样,并不理睬我们,还继续遛网,直到它遛完渔网,也吃饱喝足了,才蹚着浅浅的河水,慢条斯理向岸边树林走去……
如今已是寒冬季节,蛮横不讲理的熊早已钻进了洞穴冬眠了,不可能前来祸害人了,想不到竟来了小偷,而且不是一只,而足足一群啊!一旦这帮家伙把鱼囤看住,每天趁着夜色过来祸害一气,损失可不是几百斤鱼那么简单,可几千斤都挡不住它们祸害,谁让这里有一群偷鱼贼呢!
可如今网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现在。我不仅要保护好自己,还得保护好不争气的黑子和四眼,更得保护好囤在这里的冻鱼,说什么也不能让狼群给糟蹋了。真是,任重而道远啊!要是张凤祥还在网房子,肯定有对付这些“偷鱼贼”的办法。但我最信赖的张凤祥偏偏不在网房子,除了我一个人外,再就是两只不争气的黑子、四眼。它们还没等狼群走进,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哪能帮我把这群“偷鱼贼”赶走呢?
我怎么又想起张凤祥了?也是难怪了,我俩一起划船捕鱼已经两年多了,曾遇到很多事情,但每次都是他拿主意,告诉我该怎么对待,从没有我一人孤*奋战的时候。现在他不在身边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看来,昨天准备前来偷鱼时,狼群并没直接向两条看家狗发起进攻,而是先在远处发出警告,好把碍事的黑子、四眼赶走,别妨碍它们前来偷鱼吃。现在,我终于清楚了狼群的意图,别管我还是两条狗,它们都不感兴趣,目光只是对准大柳条囤里的冻鱼,一心得到那些食物,填饱它们的饥饿肚子,以顺利地挨过这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天。但那是十几个打鱼人辛辛苦苦半冬劳动的成果,哪能让饥饿的狼群轻易得到呢?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不冒点风险,狼群肯定不会离开网房子。尽管昨夜我不停地击打铁盆,暂时镇住狼群的嚣张气焰。但那只是权宜之计,不会把它们彻底吓走。面对这样一群狡猾的对手,假如再次故伎重演的话,它们会很快识破其中的破绽,知道我在敲打铁盆子,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不会放在眼里,可怎样才能让它们误以为这里还有很多打鱼人呢?
我苦思冥想,直到把脑仁子都想疼了,还是想不出个好办法。这时,我无意中看见火炉旁摆着几双破棉靰鞡,于是顿时有了主意。那几双棉靰鞡,是随着马爬犁队一起离开的打鱼人留下的。
冬天在冰湖上攛冰窟窿,溅起阵阵湖水打湿了棉鞋,以此每个渔民至少得准备两双棉鞋,以替换着穿。何不妨把那些打鱼人不知道穿过多长时间、臭乎乎的棉靰鞡一双双地摆放网房子南面的屋檐下,而每个人都有各自独特的气味儿,狼的嗅觉又格外灵敏,肯定离老远就能闻到他们各自散发的不同的气味儿,会误以为这里还有很多渔民,轻易不敢靠近网房子。
仅仅摆放几双棉靰鞡,还无法让狼群深信不疑。它们肯定躲藏网房子附近树林里,发现渔民随着马爬犁离开,才敢前来偷盗抢劫。要是让狼群看见好多人在网房子出出进进,来个以假乱真,尽管一些渔民离开了,但还有些人留在这里。想到这儿,我笑了笑说:对不起了,只能借你们用一下了。
随后,我开始行动,把那些棉靰鞡摆好后,回屋穿一件羊皮袄,到室外抡起斧子劈一气木头,随后回到网房子再换一件,往回抱几趟劈柴。回屋里坐一会儿,再找一件换上,冰封的到卧牛河上去挑水。
挑水人踩出来的一条羊肠小路,连接着袅袅炊烟和冰上汲水的冰眼。没发现危险的两条看家狗挪动着轻盈的碎步跑在小路上,后面跟着扁担上挑着两只水桶的我。
走下河堤,小路尽头是冰窟窿。显然刚才挑过水了,水面上还有一些小冰碴,清澈而甘冽的河水还在缓缓地流淌,水下鹅卵石清晰可见。捧一把水,尝一口,沁人心甜,就是太凉了,像静静的卧牛的河床:寒冷、原始而粗狂。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住了,而我当然不能凝固住。劈完柴,挑完水,随后领着黑子、四眼在厚厚的雪地里再溜达几圈,而每次都换上别人放在网房子的破羊皮袄,好让狼群误以为这里不仅只有我一个人,随便换上一件,“我”自然也成了“别人”了。
至于“别人”和“我”的长相如何,对躲藏子远处的狼群来说,肯定不重要,不会看出“我”和“他们”之间有多大区别。就像我们看狼都是一只披着一身浅灰色的皮草,四条腿走路的野兽。而它们从远处观察我,自然是长着两条腿,直立走路的“人”,况且散发着的各种不同的气味,对嗅觉灵敏的狼来说,有好多人在网房子出出进进了。
想到这儿,我更加兴奋不已,不停地换着破皮袄,领着黑子和四眼在网房子外面四处活动,以给偷窥我的狼群留下深刻的印象。当然,这一切只是疑兵之计,早晚肯定会被狡猾的狼群识破的。这样做还是务虚,必须还要来点实的。只有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能万无一失。真可谓,假作真时,真亦假!
网房子四周,除了打鱼人踩出一条羊肠小路,到处都铺满厚厚的积雪。我在半米多深积雪里隔十几步远,插一根柳木杆子,然后像猎人一样,布下一个个“套”子样的草绳子。
这样做,当然不是我突发奇想。我们村子坐落在街津山下边,每年冬天都发生几起狼偷羊赶猪的事。为了防止狼跳进猪栏,把里面大肥猪赶走,不仅各家各户都养一两条看家狗,猪栏四周还布下了一个个“套”子一样的草绳,或破盆子,以吓唬狼,不敢靠近。尽管那些草套子不堪一击,但多疑的狼不清楚布下的究竟是种什么“武器”,足以让它们望而却步。
夜色降临了,我没点亮油灯,也没看书,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守候在火炉旁。外面一片寂静,只有西北风在旷野里刮过,响起阵阵“嗖嗖”声。看来我的计谋终于成功了,吓得狼群不敢再次前来造访了,我心里不由得暗自得意:看来别管多么狡猾的狼,也斗不过人啊!
今天晚上,狼群不会来了,可以安稳睡个好觉了。我拿起几根柞、桦木柈子,续进火炉里,随后钻进被窝,很快睡着了。
午夜时分,我被一阵扒门声惊醒,听见从外面传来一阵狗的哀嚎。知道又出事了,赶紧下地拉开方房门,只见黑子、四眼随后从外面钻进来。不用细问,肯定狼群再次出现在网房子附近了。
看来我的假设只是一厢情愿而已,狼不会像我想象那样愚蠢。这天晚上,狼群连吃带祸害,又有几百斤鱼交代了。别看狼和狗来自同一个老祖宗,但被驯化的狗有了保护,食物也有了保障,而狼没有保障,不去捕猎,只能饿肚子,它们各自完全遵循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现实生活对狼来说,非常残酷,要想活下去,或活得更好一点,必须把牙齿磨尖磨快,把速度和力量练得更快更强壮,还得谨慎,再谨慎,别掉进猎人设下的陷阱里,否则就会被淘汰,再见不到来年春天的明媚阳光了。
而当时,我只想到狼能闻到人散发的气味,不可能辨别出人的长相,以为只要换了一件羊皮袄,就能糊弄过狼。想不到我却忽略了狼可以通过人的走路姿势,还有周围环境的变化,知道网房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前半夜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耐心地等待到午夜,发现还是没有发生任何情况,才敢再次前来偷鱼吃。看起来这些天性方面,反应比较迟钝的人远不狼啊!
四
怎么办,现在我该怎么办?
别管在墙根下摆几双臭靰鞡鞋,还是换几件别人过的破羊皮袄到外面溜达几圈,甚至在柳木杆子上挂个草套子,实际上都是务虚。一旦被狼群识破我的计谋,当然不会把那些务虚当回事了,事实已经证明了一切。
狼,就是狼,它们的想法绝不会按照人的设想而行动。既然务虚已经被狼识破了,那么必须给它们动点真章,才能打破它们的嚣张!可这个“真章”,究竟是什么呢?
不是说,对付豺狼有猎枪嘛!没错,网房子确实曾有过两杆枪:其中一支是“七九”步枪,另外一支是苏联的“狼”牌猎枪,如今那杆猎枪被马爬犁队带走了。还有一杆“七九”步枪挂在山墙上,但凭我的眼力和手法,别说对付一群狼,可能连一只狼都打不到,在我的手里,步枪简直是根烧火棍。除了猎枪,不是还有两只看家狗吗!
网房子确实有两条看家狗,但它俩毕竟只是看家狗,而不是猎狗,只会汪汪地乱喊乱叫,对付一只狼可能还差不多,面对一群来势汹汹的饿狼,早已经吓破胆了,不但不能帮忙主人保护家里的财物,反而夹着尾巴,“嗷嗷”地不停地哀嚎,祈求我这个主人保护它们。看它们那副可怜模样,当时我真恨不得给黑子、四眼各踹几脚。
狗和狗也不一样,什么样的都有。它们有的忠诚可靠、恪尽职守、既看家护院,又保护主人。有的则像黑子和四眼一样,不仅有人养着,还定期定点喂食,不为生计而发愁。但话又要说回来,饭不是白吃的,想要吃上肉骨头,不能只会摇尾巴,讨主人的喜欢,必须会看家护院,
像猎狗那样敢于向狼、熊等凶猛的野兽发起进攻。张凤祥不止一次对我讲过猎狗的故事,说猎枪和猎狗,都是猎人最忠诚的两个伙伴,甚至猎狗比猎枪还重要。面对野兽,猎枪可能还有勾不响的时候,但猎狗永远都不会扔下主人而独自逃命。
张凤祥曾养过两条好猎狗,但好狗命不长,他养的那两条猎狗都死在一头熊瞎子的熊掌之下。那年春天,他正在家里收拾菜园子,村头突然响起熊的吼叫声。当时,吓得村子那些看家狗都惊慌地躲藏起来,只有他家养的两条猎狗向熊的吼声冲了过去。
看见两只猎狗冲出院子,张凤祥赶紧回家拿起猎枪,随后也跑了出去。可还没等他跑到跟前,其中一条猎狗已经倒下了,另外一只还在不顾一切地向熊扑了过去……
他眼看那只猎狗在熊身上狠狠地咬了几口,随后它也挨了熊一巴掌,被高高地抛向半空。尽管这样,那条猎狗还是不停地往上冲,结果再次倒在熊掌下。当猎狗和熊厮打时,张凤祥已经赶到了,立刻端起猎枪,瞄准了熊头,可没等他勾动扳机,那头熊可能听见了动静,眼看它抬起头来。他赶紧朝熊开了一枪,可子弹只是从熊的身边擦过,并没有击中熊的要害……
面对那头熊,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了。这时,只听张凤祥说:当熊吼叫着扑来时,几乎把他的枪管咬住。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勾动了扳机所有的铅弹全打到熊的嘴里,只听见它发出一声惨叫,随后重重倒了下去。他把熊打死后,那只猎狗还活着,而另外一只已经被熊撕成了碎片。他把还活着那只猎狗抱在怀里,看它的肚子也被熊爪子豁开了,肠子都流了出来。当时他觉得这只猎狗还有救,顾不上看一眼已经倒下的熊,抱起猎狗向村子卫生所跑去,想求他们救救这只猎狗。可我抱着狗刚跑了几十米,没等他跑进卫生所,怀里的狗最后咳嗽了几声,随后吐出一团熊毛,脑袋也耷拉下去……
张凤祥后来还养过两条好狗,但他养的最后两只狗我也看见了,并且还让人把那两只猎狗带到黑鱼泡子。可它们最后结果,我也看见了,真是好狗活不长啊!从那以后,他再不打猎了,也没养过猎狗。他说完这句话,沉默起来……
张凤祥提到黑鱼泡子发生的事情,当然我亲眼目睹过,不用他说我也清楚。可如今两条狗都不是猎狗,是两条让我们这些主人惯坏的看家狗,不仅有人养着它们,还得按时按点给它们喂食,两只看家狗不为食物而劳力劳神,发生点什么情况,只需它们“汪汪”地叫几声,自然有人跑出来查看动静。如今这里只有我一个主人,没有人能帮助它们了,最后只能也躲进网房子里,以得到最后的庇护。当时,我真恨不得找根绳子套在它俩的脖子,然后高高地拽起来,吊在树杈上,最后剥了它们的皮,吃它们的肉才解恨呢!
现在网房子除了我以外,再就是两条只会瞎“汪汪”的看家狗了,随后该怎么办呢?尽管我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该怎样对付那群可恶的狼的办法,真是束手无策啊,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对付它们。忽然,我想起前些日子,王队长让我们张开渔网逮水獭的事。
对呀,渔网不仅能捕鱼,还可以用来逮水獭,甚至还能抓野鸭子,抓水鸡,抓水老鸹呢!
那些水鸟并不是我们故意下网逮的,当然也不是它们自投罗网,而是渔网上逮住鱼,才变成了诱饵,使得那些傻乎乎的水鸟前去偷鱼吃,结果被渔网缠住了,最后淹死在水里,成了我们一顿丰盛的晚餐。既然渔网能抓住水獭和水鸟,何不妨试试能不能套住狼呢,让它们也尝一尝被渔网套住的滋味!
想到这儿,我拍了拍蹲在我身旁的傻乎乎的黑子说:“别管什么时候,狼肯定斗不过人啊!”黑子困惑地看我一眼,似乎不明白我刚才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它当然听不明白了,并且很快站起来,从我的身边跑开了,追赶前面奔跑的四眼,在网房子前面的空场上欢快地追逐,扭打在一起,滚了一身雪,玩得不亦乐乎。我可没工夫看它们在外面打打闹闹,我把堆放网房子前的大拉网一张张地拽开,挂在一根根竖起的柳木杆子上,把网房子和三个柳条鱼囤都围在里面了。
*昏时分,一圈一千多米长,两三米高的渔网栅栏终于竖起来,简直像布下一场天罗地网。我带着黑子、四眼站在网中间,打量一眼保护我们的保护伞。工作还没有最后结束,必须往网房子里多抱一些劈柴,当然那些不是用来吓唬狼的,而是多准备一些烧柴,网房子里的火才不会熄灭,烟囱里一直在缭绕着袅袅的炊烟,除了让狼群知道这里还有人在看守以外,关键是夜里不必到外面往回抱柴。而网房子四处都透风,待在不烧火的房子里,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能冻僵。一番这样准备下来,到了晚上才可以放心大胆地躺在温暖网的房子里睡大觉了。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像一个大火球一样,红红地悬挂在洁白的雪野上空,天快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西南天空出现两颗明亮星星,点缀在天边的残霞上。听说那两颗亮晶晶的星星,就是木星和金星。夜风再次刮起来,网房子四周的树木在狂风中发疯般地摇晃,树枝像狂舞的皮鞭,在半空一下下地抽打发出尖厉刺耳的呼啸,好似在蔑视这个冬天。
五
一切如我所料,天黑以后,狼群准时出现网房子附近。
听见外面传来的一声声狼嚎,我赶紧趴在玻璃窗前朝外张望,可看了半天,并没发现一盏盏诡诈的小绿灯笼,更不要说看见狼的浅色影子。莫非它们发现网房子四周围起渔网的栅栏,才不敢贸然冲向柳条大鱼囤了?
果不其然,狼群在远处嗥叫一阵,随后消失了,再次恢复到网房子外面固有的宁静。我已经两天没好好睡觉了,这个晚上也不打算看书了,躺在床上享受着温暖和安静。而床下的黑子和四眼也蜷起身子,把脑袋枕在它们的屁股上,安静地睡着了。
午夜的狼嚎,再次打破这里的宁静,随后我被一阵狗吠声惊醒,刚爬起来,才猛地想到网房子四周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狼群自投罗网了。想到这儿,我再次躺了下去,暗暗地想:你们乐意嚎叫,尽情地嚎叫好啦!
告诉你们,如今网房子外可不止只有“务虚”的草绳套子,还有渔网在等待你们呢!假如你们不把渔网当回事,一头撞进网里,肯定有你们的好果子吃了。
我躺在床上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见有只狼不是好声地嗥叫起来,还夹杂着一阵杂沓的跑动声,屋里黑子和四眼随后跟着叫了起来,一时屋里屋外乱成了一片。
外面肯定出事了,否则它们不会这样乱跑乱跳。这时,我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借着朦胧的夜色向外面看去。只见泛着灰白雪地上,有几个黑影在不停地跑来跑去。
这个夜晚,再安静不下来了,不时响起狼的挣扎声,惨叫声,还有杂沓的奔跑声,直到黎明时分才渐渐安静下来。
天终于亮了,但我还是不敢贸然行动,先把门推开一道缝,朝昏蒙蒙的野外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狼的身影。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敢走出去,还是先派黑子、四眼出去探听一下敌情,然后再采取行动,那样才能比较安全。
两条不知道深浅的黑子、四眼到外面查看一下,随后一边狂吠,一边向东边跑去。看见两个家伙大摇大摆向前面跑去,我随后推开门,拎起那根用来顶门的柞木棒子走了出去,一眼发现有只狼真的被渔网缠住了,周围布满了杂乱的爪印。
不难看出,昨天夜里这个家伙试图从渔网钻过来,到围在里面的柳条囤前再次偷鱼吃,结果一头撞在渔网上,挣扎着想从中逃脱出去。结果越是挣扎,渔网缠得越多,尽管很多狼跑过来帮忙,试图把渔网咬破,救下它们的伙伴。尽管狼群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无法使这只狼从渔网里挣脱出来,一直缠在渔网里。直到东方渐渐亮了,狼群才不得不暂时离开这里。我拎着柞木棒子走过去,指着蜷缩渔网里的狼,狠狠地骂道:“你不是凶,不是恨嘛,想不到你也有耍熊的时候啊?”
骂罢,我举起手里柞木棒子,正准备朝它狠狠地砸下去。想不到那只狼竟从渔网里挣扎着站起来,呲牙咧嘴地恶狠狠地瞪着我。看它那副凶狠模样,我不由得心里一阵发冷,把举起的柞木棒子放下的同时,心虚地向四周瞭望了一眼。
网房子西边,是蜿蜒的卧牛河,东南两个方向是黑黢黢的森林,此刻,森林正从夜色中挣脱出来。一棵棵伫立在积雪里的树木已经从朦胧中显现出来。此刻尽管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狼群也不在跟前,但我清楚它们肯定没走远,可能这会它们正躲在附近的树林里,监视这里一举一动,等待下一个*昏的到来。
我和张凤祥在卧牛河打鱼已经两年多了,不仅见过熊、猞猁和狐狸,而且也见过成群结队的马鹿、狍子和野猪。单独行动的野兽,不可能有一个伙伴,一旦被猎枪射中,只要没被打死,只能独自逃命了。而那些成群的野兽,听到枪响,更是仓皇地逃窜,绝不会为了拯救同伴而向猎人冲过去,其中不可小觑的,唯有狼群了,一旦天色再次渐渐地暗下来,狼群会再次前来拯救这只被渔网缠住的灰狼。
狼群不仅是一种最团结的野兽,而且报复心也特别强。其中一只受到危险,狼群不会丢下不管,只顾自己逃命,很可能这股狼群正躲藏在附近的树林里,向我这边悄悄地窥视。一旦它们看见我用柞木棒子把这只狼打死,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可不把这个家伙打死,下面该怎么办呢?
我站在空旷的雪野上,思考了好一会儿。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它放掉了再说。或者说,只要让这个家伙品尝到被渔网缠住的严重后果,今后狼群才不敢再来这里捣乱了。
想到这儿,我为自己最后决策而更加兴奋了,持着一根柞木棒子,小心翼翼地走到狼前,想把缠在它身上的渔网一点点地摘开,好把里面的狼放走。看见我拎着一根柞木棒子走过来,那只狼从渔网里再次挣扎着站起来,筋起鼻子,露出锋利的牙齿,发出愤怒的咆哮。气得我朝它狠狠地骂了一句:“不知道好歹的东西,想挨打吗?”
现在,狼已经被渔网死死地缠住了,难道还用害怕它吗?看见柞木棒子一次次探过来,那只狼不仅一次次拼命地挣扎,还试图向我发起反击。但它整个身子都被渔网死死地缠住,还能挣到哪去呢?没挣扎几下,它再次被渔网绊倒了。我就势冲上前去,用力把它死死地摁住。而越是这样的时候,狼越感觉到威胁,没命地反抗挣扎。
恰是它这样的表现,才更彻底暴露出它的胆怯,像一只受到攻击而无力反抗的赖皮狗一样,弓起身子,夹紧尾巴,不敢向我们这边看一眼,只是它那一声声地惨叫发自于喉管的深处。
“也没怎么样你,叫什么呀?”我嘲笑地看着它,从高处向低处看去。而这时,高低相似的黑子和四眼依然十分紧张,下伏前身,隆起后身,随时发起进攻的姿态,也只有这个时候,只有对手被渔网束缚起来,它们才能摆出这种进攻的姿势。狼当然看不起这两条狗,立刻跳了起来,但渔网里的它当然跳不起来,连咬带挠,还是无法从中挣脱,无奈地再次倒了下去,甚至连两条狗再次冲到身边都没动一下。
看见渔网里的狼不再挣扎,我才再次走过去,试探着一点点把它从渔网里挑出来。我一边往上挑着渔网,一边暗暗地想:这样也好,必须让它牢牢记住这次教训,一旦离开这里的时候,才不会返身扑过来,以尽快向远处逃去。
我想要的,也是这样结果。在柞木棒子死死压迫下,那只狼终于彻底老实了,再没有发起反抗姿势,甚至我把柞木棒子往下挑渔网的时候,它都没有动一下,一直老老实实地趴在原地。莫非它这会清楚我的意图,知道想把它放掉?还是它已经折腾半夜,累得没劲了,或彻底屈服了?
看着它一动不动蜷伏在渔网里,可能才会想到什么叫做“落寞无助”,或者什么才叫做“失*落魄”。不要有那么多联想,更不要有这样的怜悯,狼就是狼,人永远都无法真正了解它们,就像许多动物永远无法理解人一样,不,人还有屈服的时候,狼永远都不可能屈服。即使我打算把它放掉,也不是出于对这只狼的怜悯,更不是姑息纵容。独自生活这样荒芜的旷野里,哪怕只有几天,为避免再次遭到“四面楚歌”囧地,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只狼很老实,往下挑渔网也容易多了。我把最后一缕渔网挑起来,随后朝后退了两步,跟那只狼保持一定距离。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紧紧地盯住狼,一旦发现它有什么反常举动,手里还有一根可以对付它的柞木棒子。
这会儿,不仅我很紧张,站在一旁的黑子和四眼看见狼从渔网里站了起来,眼睛里射出一股凶光,浑身毛发都竖起来,直伸尾巴,呲牙咧嘴,一边“汪汪”地狂吠,一边后退去,这时我也有点后悔了。不过还好,那只狼站起来并没向两条看家狗看一眼,甚至也没向我这边看一下。它还站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终于向前迈出一步,随后继续慢慢走去。可能它走了几步,也可能有十几步,突然一步蹿了出去,在狺狺的犬吠声中向冰封的卧牛河岸跑去。看见仓皇逃窜的狼,黑子和四眼的顿时胆子大多了,一边狂叫,一边追上前去……
眼看那只狼刚跑到冰河岸边,随后响起一声狼嚎。还没等这只狼的叫声停下,对面黑森林里已经响起狼的回应。听得出来,狼群确实没有离开这里,这个清晨一直藏在对岸的黑森林里。
听见对岸传来一阵阵狼嚎,黑子和四眼立刻停下追赶脚步,朝黑森林“汪汪”地叫了两声,随后开始撤退了,径直朝我这边跑来。看着它俩一副惊慌模样,我情不自禁地对它们说:可怜的狗啊,你们放心吧,它们可能不会再到这里捣乱了。
那只刚刚离开的狼,快速跑过卧牛河,向呼唤它的黑森林跑去。看着渐渐远去狼的身影,我已经感觉到它这次离开后,绝不会再来网房子了。
那只狼很快跑进树林里,四周响起阵阵狼嚎,渐行渐远,渐行渐远,终于消失远方响起的林涛声里。听着远去的狼嚎,尽管我无法理解它们的嚎叫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它们之间肯定有着语言交流,还有感情上的沟通。即使它们其中一只受伤了,或掉进猎人设下的陷阱里,也不会像其它动物那样扔下同伴而不顾,只顾仓皇逃命。这就是狼,一直守候卧牛河对岸黑森林里的狼群行动已经足以证明了。假如这天早晨没有这样做的话,今天晚上这里将成为狼的天下,甚至不惜一切地大举进攻,像幽灵一样,在网房子四周不停地游荡,嚎叫。想到此处,我不由得暗自庆幸:今天举动简直太聪明了!
现在,狼群已经离开了,今天晚里肯定不会听见狼嚎了。事实再次证明了我的猜想,这天晚上不仅没听见狼嚎,以后的几天里,这里再没有听见狼嚎。这片空旷的荒野里,除了偶尔传来的澎湃林涛声,再就是寒冷和寂静。别管猎人还是渔民,必须学会欣赏冬天旷野里的寒冷和寂寞之美。
六
这个寒冷和寂寞之美中,我向缭绕着袅袅炊烟的网房子走去,而跑在我前面是欢蹦乱跳的黑子和四眼……
几天以后,王永泉终于率领着马爬犁队返回来了。他们看见网房子四周布满了渔网,听完我讲完放掉那只狼的故事,一个个都乐得前仰后合,半天直不起身来,而二愣子则冷笑了两声才说:“你已经把狼套住了,咋没给它几棒子,好缝一床狼皮褥子呢?尤其每年的春秋两季,狼皮褥子不仅暖和,还防潮,轻易不得关节炎呢!”
没等我想好该怎么说,张凤祥已经开口了。他说:“这次要是把你留在网房子,麻烦可大了。很可能我们这次回来,再见不到你了。”
“张大哥,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二愣子不服气地说,“难道我还能让狼吃了?”
张凤祥笑了笑,一句话没说,也可能他觉得不用说了。二愣子还是不服气地指着我说:“他也不比我多只眼睛,也没有多个鼻子,能比我强多少呢?”
“他没白看书啊,知道的知识比二愣子强多啦!”
二愣子还是不服气,他问:“张大哥,你说明白点,他到底比我强在哪儿?”
张凤祥说:“你怎么还听不明白呢?刚才没听他说过嘛,放那只狼离开的时候,狼群当时正躲藏在对岸的树林里。如果当时他真的动手打狼,躲在树林里的狼群会立刻冲上来,一旦到了那种地步,最后的结果还用再往下说吗?”
他想了一下,随后又说,“二愣子,你一定记住,狼是一种最团结,也是一种最记仇的野兽,轻易不能去招惹它们……”
“那样的话,咱们当时在黑林子发生的事又该怎么解释呢?”没等张凤祥把话说完,二愣子随后问道。
张凤祥淡淡地说:“此一时,彼一时。”
二愣子还想说什么,却被王队长打断了。他让所有渔民连夜把马爬犁装好,明天好起早赶路。随着他一声号令,所有人都忙碌起来,装鱼的装鱼,打包的打包,直到把所有活计忙完了,才回屋子里吃晚饭。
王队长回来了,也不用张凤祥带队了。第二天早晨,我俩站在网房子外面,看着十几个老板子摇晃着鞭子,赶着马爬犁离开了网房子。它,他们沿着卧牛河道越走越远,消失在河床的拐弯处,而我俩则向网房子走去,前面跑着黑子和四眼。
送走王队长他们,这里也不像以前那样孤独了,张凤祥和我将一起生活在网房子里,使我不由得想起那只被渔网套住的狼。
这个荒芜的旷野里,狼不占有多大优势,一只狼像一只狐狸一样胆怯,不仅打不过生活这里的熊和野猪,更不用说猞猁了,但只要有几只狼集聚一起,便什么都野兽都不用惧怕了,它们不仅能征服体重庞大而雄壮的马鹿,还能追赶上快速奔跑的狍子,甚至连凶悍的棕熊和野猪都不是它们的对手。狼群最大的优势,就是它们的团结,也只有这样团结精神,才能使它们无敌于天下,勇往直前,战胜一切对手。想到此处,我不由得暗暗地想:那是一种多么可贵的狼的精神啊!其它动物所缺少的恰是它们那种可贵的狼的团结精神。
陈彦斌,黑龙江省巴彦县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小说、故事、散文等余篇,其中几十篇作品被《青年文摘》、《意林》、《小小说选刊》等选刊选摘;还有部分作品被图书收入。《冰湖》《*昏》等不仅获得奖项,而且被河南、山东、重庆等十几个省市选入中高考模拟试卷。短篇小说集《冰湖》、《猞猁谷》,长篇小说《黑鱼泡子》、《最后的狼族》四部小说不仅于年由浙江少儿出版社出版发行,而且二次印刷。
我的作品:
陈彦斌:菜园子水井青砖塔陈彦斌:雪葬责任编辑:曹春雷
编
辑:武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