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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多河是一条小河,但是一条常年河流。确切地说是一条*河的四级支流,再确切地说是延长县和宜川县之间的一段界河。河的源头我见过,是在一个很厚实的山崖下面,最底层石崖距地面不足一人高,从岩石的缝隙滴滴答答往下滴水,这就是雷多河的源头。自西向东流过雷赤在*河畔的史家窑库汇入*河,全长二十几公里。之所以叫雷多河,是因了河北边较大的一个塬上第一个村是雷多村。河在雷多村的山脚下转了个大弯,弯的前后各有一个小村落,名字自然就叫前河和后河,前河就是我祖祖辈辈的居住地,离雷赤镇不足一公里。
我离开家乡近四十年了,无论是梦里梦见还是说起儿时,多的还是在雷多河边玩耍或在河里嬉戏。
那时的冬天是很冷的。虽然感觉和气象记录差异较大,全球气温升高的幅度也不至于这么大,所以那时的冷只能归之为吃喝穿戴不如现在。我父亲说他小时候比我小时候冬天还冷。冬里连下几天雪,鸽子、山野鸡吃不上常常在石崖畔畔上就冻死了。还说“三九四九冻破石头”,河边的石头确实有被冻得裂开过。从此我每到冬天下了大雪常觑(cu)石崖畔畔有没有冻死的鸽子,可从来没拾到过,我就想那时的鸽子和现在的鸽子羽毛应该是一样的厚实,之所以能冻死,是那时人都吃不上鸽子也是被饿死的。冬天的雷多河是安静的,就连跌梢处都被冻实了,蹲在跟前也只能听到汩汩的流水声或者呜咽声。河面全都冻实后,我们就在冰上玩冰车或冰鞋。被折腾了大半年的棉裤,靠两条腿之间的棉花早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剩下的只是两层布,就那坐在冰车上也不亦乐乎,有时就坐在冰上或跪在冰上,大人不叫吃饭不回去。就那还没落下个关节炎啥的,应了一句话“憨小子睡热炕凭得火气旺”。我们河边娃们是懂冰的,有些看起很厚的白色冰不一定结实,而透明的能看见冰下流水的,用冰钎子一戳一个白点,你放心冻实了绝对可靠,我们叫作牛皮冰。冰车都是我们自己制作的,先选两根四棱结实的木头,再找些木板,把两根木头平行摆开,宽窄能坐一个屁股,再把木板钉在木头上,长短要能盘腿坐上去,木板的边沿与木头平齐。寻两根8号铁丝顺长敷在两根木头上,两头用铁钉子固定。冰车就做成了。双手拿的冰钎子是用两根大铁钉子,把钉子帽砸扁嵌进木棍一端,讲究一点的是铁匠部打成的铁钎子,也可以用划玉米棒子上玉米粒的铁钎子代用。冰鞋是把铁丝直接顺长固定在和脚大小合适的木片上,找两根合手的木棍在一端嵌进铁钉,就当雪橇用了。制作过程中难度大的工序,大哥们帮着完成。天越阴冷冰上越好玩,出了太阳后冰上容易起冰渣。
过了年立春后天气渐渐变暖,冰上玩就要当心了,不然玩会出人命的。那一年河里冰已经开始融化了,我可能也就十岁的样子。我们一群爬在河岸边捞“冰鳖”,所谓“冰鳖”是我们自己给起的名字,就是河岸边晃晃悠悠漂浮过的冰块。很奇怪的样子就像现在街上卖的碗坨,它们怎么游离出来的又是怎么变成圆形的就不知道了。河岸的石头,向河里伸出有一尺左右,“冰鳖”就在石岸下消融的冰水里漂游,手伸出去能触摸到就是抓不住,一是冰水太冷,再是“冰鳖”太滑。我一着急,忘了河里的冰已经脆了,就跳到河里冰上。噗通!把冰踩了个窟窿我掉进了冰窟窿,情急之下双手抓住了岸边的石头。其他娃吱哇喊叫作鸟兽散,正好我婶娘在大门外的院畔上,跑下来从冰窟窿把我拽出来,背着送回家。我着实是害怕了。
雷多河的河槽是千百万年的河水冲刷出来的,是自然形成的。在河岸上就有斜向河里伸出的大块石岸,尤其在我村跟前一整块有三四十个平米大小。在小阳春的二三月里,是家家户户晒干腌菜的时候,早晨把腌菜捞出在锅里蒸熟,用筐子提上晾晒在扫净的石岸上。下午收回藏好,吃时用清米汤或面汤泡开,旱地韭菜切碎拌上,再淋几滴香油,在青*不接时是一道很不错的菜。说起干腌菜,还有一个故事。有一年我们几个相跟上去了佳县的白云山,中午在山上喝秫米稀饭就干腌菜,秫米粗糙,有些还带着壳实在难以下咽,我想倒掉,同伴把我戳了一下,悄声说这是神饭必须吃完。我硬是靠干腌菜喝完了那碗“神饭”,所以对干腌菜感情颇深,再一次去白云山专门买了二斤白云山干腌菜。回家一泡,褐色的干腌菜变成白色的萝卜条,汤成了浓黑色的。赶快“急急如律令”般倒掉,想不到神山的人也骗人欺神!
到了四五月,天气渐热。拦羊人早上放羊出去的早,中午把羊赶回来在河里喝水。人回家吃饭,羊就在大石岸上休息。有些羊不安分上蹿下跳嬉戏牴架,雷赤人叫这样的羊群是站羊,出肉多还好吃。夏秋收后,粮站下面的大石岸上都是晾晒要交的公购粮,四邻八乡的乡亲们聚在一起煞是热闹。后来随着交通的发展和条件的好转,雷赤人箍窑修地方,把这些大石岸都炸掉取石料了。雷赤不出煤,烧砖成本高,就炸石头,把个自然形成的石河槽弄得七裂八豁,面目狰狞很是遗憾。
天气稍一变热,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想到河里玩耍。常常冷的口唇发青牙齿打得吧吧响。河水变热是在阴历七月底八月初,那阵耍水不叫游泳,雷赤人叫凫水。刚开始双手把住河岸边的石头浮在水里两只脚乱踢打,慢慢学会狗刨,再学踩水。踩水就是头露出水面,人站在水里手脚不停划拉,最后学会躺在水面上。我们识得水深浅,水颜色越深,流的越慢水就深,深水静流嘛。再有一个办法往水里丢石头溅起的水花越小水越深。粮站下面的水潭最深,我们小娃都不敢到那凫水,那一年潭里淹死一个北京知青。大人们说潭底下有一个无底石瓮有个旋涡,人被旋涡旋住就出不来了,只有淹死肚子胀起才能飘出来。还说潭里那个淹死*只有再拽一个替死*,淹死*才能转生。无论哪一种说法,我们都听得头发根子端奓(zha)、腿肚子打颤。没人敢拿自己的碎命试验。只能在村下面的小水潭里玩。看到有些大人水性好,从潭那边跳进去半天不见影,再看已从潭这边爬出来,能羡慕死。
雷赤人说六月六鱼鳖遭殃。说的是阴历六月六后河里可能发洪水,我们叫山水。头一次山水过后就把河里的乱柴草、烂垃圾、臭淤泥、青蛙胎衣等一扫而光。发山水那阵势也是惊天动地,轰隆隆如雷鸣一般,泥腥味很大,纯粹是稠泥糊子卷着柴草树木、有时西瓜南瓜、有时还有猪羊,山水力大无穷把有几十吨重的大石头冲得走出去几十米。后来才知道这山水头其实就是泥石流,其冲击力和破坏力确实是巨大的。发过山水的一星期后,河里就成了我们的游乐场,水清了河道也干净了。大人和老师不让耍水,我们总是想办法偷着耍。老师常命挽起衣服袖子在胳膊上划,划出明显的白印子,谁都知道你是耍过水的,惩罚也不重就罚站一节课。
立秋以后天气渐渐变凉。不能再在河里玩了,但在河边仍有玩法,找些小薄石片在河边甩,看谁的石头甩得远谁的石头溅起的水花多,我们叫漂燕子,因为极像下雨前燕子在河面上漂。稍大些后就要担水,雷赤人吃的水都是活泉水,都在河对面,因为没有牲畜的搅扰,吃的水是很干净的。担水过河也是我们的基本功,从担两壶到两半桶再到一担,循序渐进的培养。河里没桥就放几块不规整的石头,“紧走蹑石慢过桥”满满一担水蜻蜓点水般就过了河,水还不能洒出去,看得塬上人目瞪口呆。我们担上水两个肩膀轮换不用把桶放下。硬硬日能一回。
立了冬的河水变得粘稠,流的也很缓慢,好像是不想流走还没有和我们玩够的样子。呼呼一夜凛冽的西北风,早上起来一看河水都藏在冰下了,我们欢呼雀跃。
忽如一夜春风来,雷多河解冻,河水欢笑着又来到我们跟前。就这麽一年一年,雷多河陪着我快乐地长大。
近几年回去见雷多河已没了河的样子。由于封山禁牧退耕还林,没有了山洪,河槽里长满了水草,淤泥也抬高了河床,原来裸露的河岸石没入荒草之中,已经看不见河了。河槽边废弃的砖瓦石头塑料垃圾,和个垃圾场一样。吃水都是从水塔流到家户的自来水。
干净的河道、清澈的河水、河边的快乐、河里的嬉戏永远停留在童年的记忆里了。啊!那时的雷多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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