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凛冽,冷风刺骨。
夜渐深,天空蓦地飘起了雪花,大朵大朵的。
高架桥封路,有剧组正在拍戏,成堆的人拥挤在风雪夜色里,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桥头,人烟稀少。司笙坐在板凳上,裹着件厚重土俗的*大衣,无聊地等待这场戏的杀青。
偶尔听见低声细语。
“司笙不是那个以颜值出名的明星吗,怎么跑来给程姐当助理了?”
“没演技,没人气,混不下去了呗。”
“可惜了,长得那么漂亮。我瞅着她素面朝天的,倒是比程姐还要艳几分。”
……
太冷了。
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司笙吃完最后一口冰棍,掀起眼睑,见到漫天飞雪,状如鸿毛。
雪真大。
她神情懒倦,没精打采的。
*
一辆黑色迈巴赫行驶靠近,遇到路障的时候停了下来。
司机停车打探,没两分钟又回来,同后座的男人恭敬询问:“三爷,前面封桥,有剧组正在拍戏。我们是去打声招呼,直接穿过去,还是绕道?”
话音落,却迟迟没等到回应。
车窗滑落下来,风卷着雪,袭入车内,裹杂着阵阵刺骨寒意。
车内的男人,面容冷峻,眉宇似是覆上一层寒霜,眼神阴鸷,视线透过层层雪花,幽静长街,落到桥头的女人身上。
穿着一件俗气臃肿的*大衣,也遮掩不住她突显的气质。
雪花飒飒飘落,染白了她的发丝、肩头,眉眼冻了霜,薄薄的一层白渣。
她咬着一根冰棍竹签,嘴里哈出白气,双手互搓着取暖。骨节分明的手指,漂亮的手型,却被冻得皮肤泛红。
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头微微低着,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却一骨子不耐烦的架势。
“三爷,那是……司小姐。”
坐在副驾驶的鲁管家,往外看了几眼,见到桥头上坐着的女人,有些惊讶,迟疑地出声。
司笙是个明星。出道多年,却不温不火的。
前几年,断断续续的,还能在荧屏上见到她,可以
不曾想在这儿,误打误撞的,给碰上了。
司笙这小姑娘啊……那么些年了,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大冷天的,吃什么冰棍啊,这不是让人担心嘛。
“去买杯奶茶。”男人出声,嗓音低沉,略微沙哑。
微顿,又补充道:“热的。”
“是。”
司机连忙应声,心里却疑惑:三爷怎么忽然想喝奶茶了?平时可没见他碰过。
“我去吧。”
鲁管家年过六十,面容苍老,但神情和善。
司机点点头,坐回车内。
车窗依旧开车,寒风灌入,很冷,冰雪砸在脸上、颈窝。
然而,后座上俊朗的男人却浑然不觉般,视线远远落到那抹身影上,长街昏*的灯光落到他眼里,眸光浮动。
两分漠然、七分凝重,还剩一分意味不明。
*
有电话打过来,司笙懒得动,跟对方比拼着耐性。奈何电话接连不断,不死不休,司笙最终放弃,无奈慢吞吞地将蓝牙耳机塞到耳里,接了电话。
“司笙,你医院,你外公挺担心你的。”电话里传来个清朗的男声。
将冰棍签子拿下来,司笙说:“在工作,我明天就去看他。”
电话那边的声音急了,“工作?你不会又做那些危险的事了吧!我跟你说,你要是磕着碰着,带一身伤来见你外公,让你外公提心吊胆的,我,我特么跟你没完——”
“明星助理。”司笙眉头一拧,赶紧打断他。
“……”
声音戛然而止。
好半晌后,那声音磨磨蹭蹭道:“司笙,你要是缺钱就跟我讲吼。咱以前好歹也是个明星,就算被封杀了,接不了戏,也不屈尊降贵做那种事儿——”
“嗯,我过两天就辞职。”司笙话语爽快地截断他的话。
“……”
这话,他不好接。
与此同时——
“司小姐。”
苍老厚重的声音,略带几分熟悉感,将司笙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抬眸望见来人,神情稍显愕然。
“稍等。”
低声说了一句,司笙把蓝牙耳机摘了下来。
站起身,司笙同迎面而来的老人打招呼,“鲁爷爷。”
几年未见,这位老人依旧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就是岁月为他添了不少白发,看着比以前要苍老了些。
鲁管家打量着她,有些欣喜,有些担忧,还有些怅然,不过他将情绪适时藏匿好,未曾展露过多。
“司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啊?”鲁管家和善地问。
往后看了一眼,司笙道:“工作。”
微微一惊,鲁管家好奇地问:“拍戏吗?”
“不是。”
“那……”
鲁管家本欲追问,但见司笙冲他扬眉一笑,心知她不想说,他便心领神会地不问,拿出手中物品递给她。
“这是奶茶和暖手帖,喝点暖和的,暖暖胃。暖手帖记得用,别冻着。”
“这,谁的意思啊?”
司笙的视线飘落到鲁管家后方。雪幕遮眼,越过空旷长街,她见到停在路边的一辆轿车上,黑色的,低调奢华。
有一面车窗开着,隐隐约约能见半抹身影,却,看不清晰。
蓦然间,一股熟悉感袭上心头,司笙心里有股无端的燥意。
隐藏多年的记忆,似是被拨弄一角,不受控制地往外冒,如洪水、似潮涌,铺天盖地压下来,搅得她有些不舒服。
鲁管家只是笑,眼角皱纹加深了些,说:“只要你收着,谁的意思都不重要。”
“谢谢。”
司笙道了声谢,把热奶茶和暖手帖都接过来。
“好孩子,好好照顾自己,这大冷天的。”鲁管家笑容可掬,看着司笙跟看自家孙女一样,轻叹了口气后,又补充道,“不论别人,我们俩也有些交情,你要有什么事啊,随时可以找我。只要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说着,把自己写好的电话号码,强行塞到司笙手里。
他的手苍老粗糙,将纸塞进来时,司笙微微一怔,转念一想倒是没有拒绝。
“行。”
一点头,司笙朝他勾唇笑了笑。
鲁管家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告别离开。
突如其来的相遇和温情,让司笙有些愕然,难以回神。
她站在原地,一直目送鲁管家走过风雪,上了轿车后,才慢慢将视线收回来。
车辆远去,绕道而行。
司笙重新戴上蓝牙耳机,轻声“喂”了一句。
“怎么了?”男声急切地问,“不会在剧组被欺负了吧?妈的,我一想到你在剧组会被呼来喝去的,就,气!特别气!”
司笙忍不住失笑,眉眼染的笑意化冰融雪,“没事,刚遇上前男友的管家。”
“管家啥玩意儿?”对面下意识吐槽,随后懵了懵,不可思议道,“欸——不是,就你这注孤生的臭脾气,还能有前任啊?”
司笙轻轻蹙眉,咬着吸管喝了口奶茶,微热的奶茶滑过喉间,灌入胃里,带来一阵温热残留。
她说:“有意思,谁还能没一两个前任?”
“行行行。”
对方实在是太好奇,附和几声后,忍不住八卦,“你跟你前任,啥时候的事啊?”
问及此,司笙身形微顿,眼眸一抬,落到车辆远去的方向。
眼里只剩白茫茫的雪,以及孤寂萧条的街道。
半晌,她说:“……忘了。”
多久?
大概,四五年了吧……
遇上凌西泽的时候,她才十九岁。
车里。
气氛压抑、沉重。
司机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空调分明开着暖风,可周身皆是冷气。
他大气不敢吭一声。
终于,坐在后面的男人开了口,“查查她,什么情况。”
嗓音醇厚,沙哑的质感,低低的。
外面街道飞速后移,灯光一道一道的,落在他身上,忽明忽暗,神情捉摸不透。
“是。”
鲁管家点头应声。
心下,却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三爷对司小姐的新闻只旁观、不掺和,对她放任自流,无非就是在*气。眼下,只要三爷开了这个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
高架桥上,雪还在飘。
司笙趁热喝完奶茶,随手一扔,将其抛向距离两米外的垃圾桶,一道抛物线过后,“哐”的一声稳稳砸入。
“……那你怎么跟他分手的呀?”
分明在说外公病情的青年,话锋一转,又将话题给扯了回来。
这场戏拍完,导演忽然宣布收工,司笙捡起地上的板凳往人群中心处走。
有雪花飘落到眼底,凉凉的,转眼融化成冰水。
司笙的声音也染上几分凉意,“忘了。”
“忘了!忘了!你怎么没把自己忘了!”青年气得直跳脚。
司笙嗤笑一声,问:“你跟你前任怎么分手的?”
“合不来呗。”
“那不就是咯?”
“……”
说得好有道理,但这种回应好让人失望啊。
心灰意冷几秒,青年又重燃希望,兴致勃勃地继续八卦:“那谁提的分手啊?”
司笙手指去掏车钥匙时,触碰到兜里的暖手帖和纸条,微怔,眼神深长悠远。
本以为记忆久远,能被尘封,不曾想有些记忆如烙印,轻轻拂开表面一层灰,便是清晰明了的存在。
片刻后,她淡淡地说:“好像是我。”
“不是,司笙、司美人儿啊,咱除了长得好看点儿,武力值高点儿,也没啥值得嘚瑟的了。你说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更何况人家还是有管家配置的,咦,这特么是个壕吧——”
透过忙碌嘈杂的人群寻见自己的雇主,司笙懒懒出声,“挂了。”
耳机摘下来,放到兜里。
抓着板凳,司笙错开人群,走至裹着羽绒服瑟瑟发抖的雇主、程悠然身侧。
“好了?”司笙问,声音微凉。
程悠然刚衣着单薄地拍完戏,浑身都冷冻成冰,此刻包裹严实也难以缓解,牙齿打颤,小脸通红。
听到声音,她动作僵硬地一回头,看到衣着臃肿,未施粉黛、样貌却依旧惹眼的司笙,怔了怔,然后心里忽的蹿起一股无名怒火。
脸色微变,程悠然冷声呵斥,“司笙,你去哪儿了?半天没见到你人影!”
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司笙手里拎着车钥匙,说:“你要没在这遇害的话,就不算我失职。”
“……”
程悠然被她一哽,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准确来讲,司笙不是她的助理,而是她花重金和人情请来的保镖。
司笙是负责她安全的。
按理说,司笙这种被封杀的小明星,本该对她构不成威胁……
可,耐不住司笙长得好看。
每天跟她待剧组里,穿着不起眼、披头散发不化妆,不惹事不闹事,安安静静地待一边,仍旧惹眼得不行。
程悠然经常听得剧组的人私下议论,司笙长得如何美,轻松艳压全场,连她在司笙跟前都黯然失色。
偏偏有司笙在,她才几次躲过危机,死里逃生。这段时日她都得依赖着司笙,纵然对那些言论心里不爽,也得自己憋着。
咬咬牙,程悠然不甘心道:“但你名义上毕竟是我的助理!”
“那你让她做什么?”
司笙看了眼正在收拾东西的程悠然·真·助理。
程悠然:“……”
“我在给你看车,省得被动手脚。”司笙慢条斯理地说着,话语一顿,又淡声道,“怪冷的,走吧。”
说完想走,一偏头,瞥见程悠然被冻得直哆嗦的怂样,顺势一抬手,将羽绒服的帽子掀起来,直接罩在她脑袋上。
程悠然咬着唇,一下就没了脾气。
不多时,司笙、程悠然,以及助理柳玉,便顺利离开剧组,上了保姆车,离开。
殊不知,导演盯着显示器,拿着手机久久难以回过神,喃喃嘀咕:“这凌总亲自派人来电话,到底为了谁啊,非得提前收工……”
*
独栋别墅内,三楼书房。
凌西泽坐在办公椅上,翻看着文件,眉眼压着股冷意,分明心不在焉。
视线落在窗外,地暖将一墙之隔分开两个世界,室内温度正好,室外大雪纷飞,不过短短俩小时,积雪就在树梢压了厚厚一层。
叩。叩。叩。
书房的门被敲响。
“三爷。”是鲁管家的声音。
“进来。”
凌西泽出声,语调微冷。
鲁管家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他恭敬地递到凌西泽跟前。
“司小姐现在是给风林娱乐旗下的程悠然当助理。不过,表面上是助理,实际上应该是保镖。最近程悠然惹上一些麻烦,司小姐暗中帮了不少忙。”
鲁管家又道:“两年前,世恒的王总想潜司小姐,被打伤了。之后司小姐遭到封杀,所以才没再拍戏的。”
闻声,凌西泽眸色一凉,手指挑开信封。
一堆照片洒落出来,主人公皆是所谓世恒王总,被定格的画面里,丑态尽出。
他看了鲁管家一眼。
鲁管家做出不苟言笑的架势。
“除了这些,还有他私吞公款的证据。”
将信封往桌上一丢,凌西泽声音微沉,裹着股狠劲,“交给宿卿处理。”
“是。”
鲁管家微低下头,眉眼隐现笑意。
眼底怒意未减,视线又落到窗外,凌西泽盯着那鹅毛大雪蹙眉,“收工了吗?”
鲁管家忙道:“收了,现在司小姐应该已经回了。”
片刻,凌西泽眉目一松,尔后,又紧了紧。
司笙……
这一次,由得你折腾。
这冷冰冰的冬日里,零点刚过,网上就倏地炸开一条热搜新闻,众网友们捧着瓜子,隔着屏幕欢聚一团,进行友好慰问。
有关“世恒集团副总王强性丑闻”的新闻,短短两个小时,就荣登榜首。
网友们熬夜吃瓜,小视频和照片满天飞。
这是寒凉冬夜少见的善意与温存。
狂欢的一夜结束,黎明到来,网友们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没想同一主人公就以“涉嫌刑事犯罪,现已被警察带走调查”的新闻再次席卷吃瓜狂潮。
一瓜接一瓜,全国各地饱受生活困难折磨的网友们,从资本家那里感觉到过年的气息。
当然——
网络上的狂欢,丝毫没影响到始作俑者,以及掀起这浪潮的某当事人。
*
雪下了一整夜,城市银装素裹,积雪厚重,目之所及皑皑一片。
医院,住院部。
司笙带着一身风雪走上五楼,轻车熟路地抵达病房门口。
刚停驻,就听得病房里传来的说话声,年迈苍老的声音和低缓有力的声音,高低交错,断断续续,医院里,透着几分宁静安和。
?
怀揣着某种疑惑,司笙将门给推开。
VIP病房,单人间,不算大,一眼可见全貌。
病床上躺着个老人,年过七旬,头发花白、稀少,因长期病痛折磨愈显苍老憔悴,今日却少见的有几分精神。
一旁站着个男人,背对着门的方向,肩宽体阔,身形颀长,着一件黑色长大衣,衣服平平整整的,一道道线条笔直往下划落,洒落凌厉气息。
听到推门动静,两人皆是抬眼看过来。
司笙眼睑掀起,本是随意一瞥,目光却定在男人身上。
他微偏着头,额前碎发打在眉骨,有阴影垂在眼眸里,眸光细细碎碎的,却藏着涌动暗流。
眉目如画,挺鼻薄唇,轮廓深邃。同多年前的记忆相比,他的模样愈发成熟硬朗,岁月沉淀赋予他别样的魅力,气场往里收着,沉稳而内敛。
依稀透着熟悉。
“你怎么在这儿?”司笙将心中疑惑脱口而出。
望向她的眸色一深,凌西泽面不改色,“探望你外公。”
“……”
任凭司笙脑洞再大,也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
就算有旧情,过去那么多年,揉巴揉巴的,早就稀碎了。
无端想起昨日的热饮和暖手帖,司笙轻轻皱了下眉,往里走了半步,顺手关上门。
易中正半躺在床上,看看凌西泽,又看看司笙,仿佛瞧出些许端倪来,他便出声打破这病房宁静:“你朋友?”
“……嗯。”
司笙随口应着,走过来,把手中的两支非洲菊给塞花瓶里了。
给易中正请了护工,病房里的花是定期换的。今儿个的百合花刚换上,花苞和盛开的花各掺半,摆得漂亮好看。她这一手往里塞,生生破坏其美感。
易中正:“……”
凌西泽:“……”
“好端端的,你买什么花儿?”易中正眉心皱得紧紧的,为外孙女的审美能力发愁。
“挺好看的,顺手买了两支。”
易中正一愣,意识到什么,“坐地铁来的?”
医院的那一段路上,倒是有一家花店。平时司笙开车来的话,医院的,只有坐地铁才会路过花店。
“雪太大,车不好开。”
司笙往后退了一步,瞧了几眼不美观的花瓶,没太在意,转头问易中正,“吃早餐了吗?”
“我用不着你操心。”易中正板起脸来,忧心忡忡的,“倒是你,吃了吗?”
“吃了。”
司笙答得从容自在,却避开了易中正的视线。她往旁一看,瞧见一个大果篮,以及椅子上的好几袋补品。
拿起一个苹果,司笙侧过头,同站一旁的凌西泽问:“你买的?”
苹果递到嘴边,她张口就咬。
这一咬,却落了个空,两排牙齿砸了下,震得慌。
凌西泽面无表情地将她手中的苹果给抄走了,动作迅速利落,她慢了一秒才察觉。
司笙挑着眉看他:“……”虎口谋食啊,大哥。
微垂下眼睑,凌西泽打量着她。
不似昨晚般狼狈敷衍,她今日穿着黑色呢大衣,里面是一件白色高领毛衣,脚踩高跟长皮靴,身材高挑,气质懒散而优雅。
头发用皮圈扎起,不紧实,松松垮垮的。化了点淡妆,本就精致漂亮的面容,更添生动点缀,艳丽不俗,足以惊艳这一场冬日初雪。
因为吃瘪,眼角眉梢染上些微挑衅,衬得整个人鲜活而明亮。
日光灯的光线倾泻在眼里,眸底的光浮动流淌,双目摄人。凌西泽不动声色,淡声说:“洗了再吃。”
“对,要么洗了再吃,要么就直接削皮吃。”
易中正附和着凌西泽的话,同时教训着司笙,“你这糊弄自己的性子也该改改了。白长这么大,连照顾好自己都不会。”
“行行行,我削。”
司笙点头应声,不跟重病在床的老人家计较这些小事儿。
不过,从凌西泽手中夺回苹果时,力道有些重,别有深意地睇了他一眼。
凌西泽泰然处之。
*
病房气氛融洽。
司笙坐在椅子上低头削苹果,四指握住刀柄,拇指抵在刀刃一侧,苹果皮自然流畅地剥落,一圈一圈的。
凌西泽在陪易中正聊天。
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在易中正跟前,话题倒是不少。一个接一个地抛,从病情、医生打开话匣子,之后天南地北的话题,什么都能聊。
易中正也难得有这么多话。
司笙搭不上几句,也懒得多说。
整张苹果皮剥落,司笙手中红彤彤的苹果只剩果肉,白净圆整。
她刚想吃,就听得易中正说:“给西泽削一个。”
司笙:“……”
“她先吃。”
简简单单三个字,倒是显得他的宽厚和修养。
司笙暗自磨牙,冲他扬眉一笑,把手中的苹果递过去,“得嘞,您吃着。”
有一缕发丝垂落下来,司笙抬手将其往耳后拨弄了下,葱白如玉的手指,骨节分明,在莹润白皙的左耳上划过,有一种淡淡的撩人风情。
凌西泽看得顿了两秒,才将苹果接了过去,道谢时,唇角的弧度弯了弯,似是愉悦满足。
司笙没注意到,又拿了个苹果。免得被说厚此薄彼,这次是给易中正削的,她还特地将果肉切成小块放盘里,插上牙签。
到第三个,才给自己。
这一番功夫下来,饿都饿饱了,司笙小口吃着,偶尔听他们说几句话。听到病情时,司笙眼睑微微垂着,有点心不在焉。
她自幼同易中正相依为命,就这一个亲人。长大后走南闯北的,同易中正相处时间不多。直至这两年易中正生病,才时常待在封城照顾他。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易中正的病情反复,这段时日有恶化倾向。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偶尔提及,心里多少会不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司笙的手机铃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她几番摁掉,最后不耐烦地瞥了眼消息,还是站起身来,“我得走了。”
“又去做什么?”易中正语气倏地沉下来。
“工作。”
“我跟你说,别去做那种打打杀杀的事,我送你去习武,是让你防身自保的,不是让你谋生路的——”
手指一摁眉心,司笙打断道:“我知道。”
易中正蹙眉,还想再说几句,便听得凌西泽说:“她现在的工作很安全。”
出乎意料的,有凌西泽的保证,易中正倒是放下心来。
司笙意外地看了凌西泽一眼。
这时,凌西泽视线扫过腕表指针,也表示该走了,并承诺下次再来看易中正。
易中正对他很满意,笑着应了。
凌西泽一侧身,便自然而然地同司笙说道:“走吧,我送你。”
“不……”
司笙刚想拒绝,却感觉到易中正威胁的视线看过来,微微一顿,她识趣地把话给咽了。
司笙和凌西泽一同走出病房。
手机滑入衣兜,司笙顿住脚步,掀起眼睑去看身侧之人。
“谢了,我坐地铁过去就行。”
口吻淡淡的,没有叙旧的意思。
凌西泽轻蹙眉头,剜着她,嗓音下沉,微凉,“你的技能就是翻脸不认人?”
“……”
往事一幕幕铺展开,司笙觉得脑瓜疼。
片刻后,凌西泽轻描淡写地问:“保镖工作,算不算危险?”
说着往病房门口看去,意思很明显。
眼底凌厉的光一闪而过,司笙眉目压着股冷意,“威胁我?”
“我送你。”凌西泽的口吻缓和下来,视线定在她身上。
“你图什么?”
手放衣兜里,司笙有点不耐烦。
目光拂过她略带燥意的眉眼,又冷又傲,凌西泽不知想起什么,唇角勾起微妙的弧度,亦正亦邪,外带几分游刃有余。
他轻飘飘地说:“日行一善。”
“……”
日行一善,日行一善。
丫的一个卑鄙无耻的阴谋家,魑魅魍魉都能被阴得吐两口血,还非得装成个大善人似的,我特么信了你的邪!
*
司机沉默地开车。
凌西泽和司笙在后方落座,分开两侧。
公务员、志愿者以及环卫工人连夜扫雪,如今街道上厚厚的积雪已被开出一条条的道,道路顺畅,车流顺行。
视线从窗外收回,凌西泽忽的掀起眼睑,余光瞥向坐一侧的司笙。
她微低着头,把玩着手机,手指细长白皙,像工艺品雕刻而成,衬着黑壳手机,好看得紧。
程悠然的消息一条接一条的催,司笙烦得很,眉头时不时皱一下。
屏幕又亮起,这次不是程悠然。
沈江远:你早上去看你外公,怎么没说一声?昨儿个下雪,我搁家里游戏直播呢,你要提前一说,医院了。
沈江远:听说你有朋友去探望你外公啦?你外公问我认不认识,感觉挺喜欢他的样子。
司笙:老易说什么了?
沈江远:就挺开心的。话里行间都是‘啊,我外孙女终于交三教九流之外的朋友啦’,啧,那欣慰感啊,估计听你结婚也就这样了!
沈江远:你说我也是个正经人儿,不仅人长得帅,而且还温柔体贴细心,有事没事就去探望你外公,陪他聊天解闷。你外公有跟你说过,‘你认识我,是你的荣幸’吗?
司笙:……
司笙:跪安吧。
沈江远:我跟你说认真的。你朋友叫什么名啊?我跟你外公通电话的,不知道具体的字,就听着有点耳熟,感觉像某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扫到这条消息,司笙微微一顿,倏地抬眸朝旁看了眼。
“某个大人物”正好看向路边,说:“停车。”
“做什么?”
司笙颇为莫名,顺着他看的方向而去。
路旁一条街,大大小小的商铺都开门营业,离得最近的是并排几家早餐铺。现在上午十点,没几个客人,有腾腾热气从店铺大门透出来,白雾袅袅,渐渐散开,充满着烟火气息。
凌西泽道:“吃早餐。”
前方司机刚停好车,被凌西泽的话惊得一个哆嗦。
他是记忆混乱了吗,明明记得三爷吃过早餐才出门的,而且路边这种小店……三爷看得上?
天雷滚滚。
“我赶时间。”
手机屏幕黑下去,在手里转了一圈,司笙俨然没有陪他吃早餐的心思。
“她出事,我负责。”
颇有深意地瞧她一眼,凌西泽轻描淡写说完,便推开车门走下去。
司笙一怔,有些意外他知道这些,眉头微拧,尔后又释然。
算了,她来得急,正好没吃早餐。
*
随便挑了家早餐店,一进门,就有闲着的服务员迎上来。
传统的中式早餐店,馒头包子、豆浆油条、粉丝面条,应有尽有。
“……一碗豆腐脑,加糖。”
点了几个的司笙,瞥见有豆腐脑后,又慢慢补充了一句。
服务员一愣,感觉没听清,“什么?”
司笙轻轻蹙眉,未等她说话,就听得一侧的男人沉声强调:“只加糖。”
“我们家只卖咸——”
服务员挺直腰杆,刚想为咸味豆腐脑正名,结果一抬眼就瞅见两道冷厉眼神,他背脊止不住颤栗,怂怂地改口道,“豆腐脑,只加糖,其它的都不要?”
“不要。”凌西泽答得简单明了。
“……”
服务员感觉他俩是来找茬的,但碍于男人那不容置否的凌厉气场,只敢暗自腹诽。
他特别做好记录,委屈地回厨房了。
给司笙倒了杯水,凌西泽倏地问:“你的豆腐铺开成功了吗?”
“嗯。”
“在哪儿?”
“安城。”
十九岁的司笙,偏爱甜味儿豆腐脑,随口一提,说要开一家豆腐铺。
他没想到她真的会开。
她没想到他仍旧记得。
岁月绵长,好像什么都在改变,人和物,抓不住又摸不着,转瞬间熟悉的就没了踪迹。不过,也有些不变的,不动声色地立在那里,浮浮沉沉,若隐若现。
……
吃过早餐,司笙和凌西泽重新上车。
地点是剧组拍摄地,地处偏僻,拍的外景。
车停好,司笙敷衍道谢,便走下车。
一落地,迎面冷风吹来,打在裸露的脸颊、耳朵上,凉丝丝的。
凌西泽的视线随着她,瞧见她手指勾住发圈,随着她往一侧的拉伸力道,没有束缚的发丝如瀑般洒落,黑发顺滑柔软,略微散乱,跟满地的白雪映衬。
景与人,美如画。
少女的张扬明媚,化作女人的风情韵味。
却,更能撩拨人心。
远远望了眼剧组方向,凌西泽轻蹙眉头:去这种地方,他倒宁愿她穿上昨晚的*大衣。
*
一辆低调奢侈的豪车,吸引剧组好些视线,见到司笙走下来后,目光多了些意外、探究、打量。
以及,一点点的惊艳。
司笙视而不见,走向程悠然的保姆车。
“……笨手笨脚的,让你拿条围巾都拿那么久,你想冻死我是吧?!”
刚听得程悠然的怒骂声,就瞧见柳玉被从保姆车里推搡下来,落地不稳,一个踉跄倒在沾了污渍的雪地里。
紧随着,一条红围巾和一瓶未拧紧的水扔出来,瓶盖半途松开,半瓶水直接洒在柳玉身上,浇得她一个哆嗦。
车门即将合上。
然而,车门刚合拢到一半,一只手倏地伸出来,抓住车门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