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当年的那些仇和恨
在孟欣和朱艳美互咬的时候,一旁的姜瑶,一直默不作声。
姜瑶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孩,皮肤细腻,一双眼睛很大,加上声音甜甜糯糯的,很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大一刚开学时,她是个地道的花痴,在宿舍谈起帅哥来那叫一个孜孜不倦。那些当红男星的名字,她简直如数家珍。不仅如数家珍,他们还频繁地到她梦里来,我只要随便一张耳朵,就会听到姜瑶说昨晚又梦见谁谁谁,梦见和他一起吃饭啦,梦见他牵她手啦,梦见他要吻她啦,如此种种,不胜枚举。而且,每次说起来的时候,她都一脸的春心荡漾,恨不能流口水流鼻血。
那时的我,是无法理解姜瑶的花痴的。
不过,她的这个花痴病,却在临近寒假的时候,忽然就好了。那时,她似乎是谈了个男朋友,早出晚归的,呆在宿舍里的时光,基本上也是在秀她和男朋友的甜蜜。喂饭啦,接吻啦,在录像厅抚摸啦,甚至出去开房啦……她全都秀,一点忌讳也没有。
那时的她,在言语上的大胆,大概和孟欣在行动上的大胆有得一拼。
不过,她那个男朋友没有秀多久,忽然就偃旗息鼓了。大概太高调的东西,总是长久不了。寒假上来,她的恋爱就*了,具体怎么*的,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事无巨细在宿舍里广播,而是默默的消化了这件事。
再后来,一直到现在,她都没犯过花痴病,也没有谈过恋爱,不过,在行为上,她好像传承了孟欣的风格,渐渐变得大胆无谓起来,偶尔,她会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亦或预言哪一对小情侣什么时候分道扬镳。她似乎喜欢别人分道扬镳,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欢喜。
她的这种变化,我总觉得,是经历了什么严重的变故。
不过我向来不关心身外的事,所以,虽然后来和姜瑶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我也从来没有问过。
但我不问,不代表不会知道。比如此时,孟欣扯完了她和朱艳美的恩怨,就要来扯她和姜瑶的仇恨了。
她和姜瑶之间,套一句武侠小说里常用的话,竟是有杀子夺夫的不共戴天之仇。
“姜瑶,我知道,你恨我抢了你的男朋友程锋,但是,如果他足够爱你,我能抢得走吗?他不过就是一个人渣,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只是偶遇时给他抛了个媚眼,他就屁颠屁颠的跟了我一路,而且,从那之后殷勤不断。我告诉你,在你回宿舍说你们去录像厅的那个晚上,我和他还在小树林里激吻。你说,这样的一个人渣,我提前让你认清了他,你居然不感激我,还陷害我,栽赃我,让我坐牢,你这算不算恩将仇报呢?”孟欣像说一件滑稽的事情一样,把姜瑶隐匿多久的秘密轻轻巧巧的说了出来。
“贱人!”姜瑶骂了一声。
“贱人?”孟欣哈哈笑了两声,“我是贱人,你又比我好多少?你和程锋认识不过一周,就和他上了床,从这个角度上讲,你又比我好多少?大一寒假的时候,你不回家,你以为我不知道原因。你不过是为了让程锋更爽一点,连套都不戴,结果中招了,去私人诊所流产,结果大出血,连命都差点不保。你知不知道,你在校外的旅店里休养的时候,你家的那头种猪,却熬不住了,勾上了旅店里收银的小女生。你在这边喝水都没人倒,他们在那边嘿咻嘿咻。当程锋跟我聊起这些的时候,我都替你不值。可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把这笔账一股脑儿算到我头上。开学之后,程锋玩腻了你,甩了你,你就开始给穆子秋下药,因为你嫉妒她有赵锐那么优秀痴情的男朋友,你又恨我和程锋有过几次露水情缘,所以想出了这一箭双雕的计谋,几乎所有人都被你骗过了。若不是我在牢里一遍一遍回想那几个月的点滴细节,我都想不到会是你。因为你是个喇叭,嘴巴根本管不住事,谁会想到你为了报复,竟会瞒得这样滴水不漏。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怀疑你的吗?因为你买了一大包一次性手套,有一次我们换衣服穿的时候,那手套不小心掉下来了,我问你这个有什么用,你微微有点慌张,找了个什么理由我忘了。还好,你的慌张我没有忘,所以我就以那手套为切入点,一点点一点点,还原了事实真相。你下药,然后做好随时暴露的准备,戴上手套不停调换我和穆子秋的热水瓶塞,所以,当警察验指纹的时候,那上面就只有我和穆子秋的指纹,作案动机和作案证据都有了,虽然找不到作案药物的来源,但是迫于穆子秋父亲四处托人施的压,所谓象征正义的人民警察,也就只好严刑逼供,我也只好屈打成招了。
“姜瑶,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孟欣欺近姜瑶,狠狠的抓起她的头发,一点点往后扳去,一点点一点点,扳得头和身子都成了一个后仰的90゜的直角。但姜瑶一直没作声,她只是咬着唇,不打算做任何求饶。
有一缕头发,终于被孟欣狠狠的扯下来了,我不知道那头发上面,是不是连着皮和肉。
姜瑶的脸扭曲了一下,低低地惨叫一声,再度咬紧了唇。
“硬气。”孟欣赞赏的说,“不过,等一下,我看你还怎么硬气。”
“穆子秋,”孟欣走向我,“这出戏的前因,已经演完了,现在,我们来看后果。我想你一定很乐意看,因为时隔一年半,你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凶手,而且,我会一点点凌迟她,把当年她加诸你身上的痛楚,以一百倍的回报率讨回来。这,绝对够精彩,够刺激,够解恨!”
“雄哥,”孟欣娇声喊道,“该你出马了,你把这硬气的女人绑起来吧,虽然头皮扯掉的痛她能忍受,但是。硫酸灼烧皮肤的痛,我却不敢保证她能不能忍受。要是万一她动了,溅到别人,就不好了。”
“好,欣欣,动手的事我在行,你就放心玩猫戏老鼠的游戏。”雄哥嘴里应着,从角落里捡起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麻绳,三两下把姜瑶捆了个结实。
刚刚脸上还是视死如归表情的玲珑女孩,身子再度筛糠一样抖了起来。但是,怕归怕,她却依旧没有开口求饶,或许,她也知道,求饶是没有用的。
求饶当然没用,孟欣费尽心机把我们弄过来,不就是为了折磨吗?
“你们要注意点分寸,要是弄死了,大哥未必能罩得住你们。”一直冷眼旁观的三角眼提醒。
“放心吧,老五,我是要让她生不如死,怎么会不小心把她弄死呢,那样多便宜她啊。”孟欣从一张小几上拿起一瓶*褐色的液体,轻巧的笑着,问,“老五,这个浓度是多少?50%还是70%,亦或更高。”
“我也不知道,反正弄来这个的小弟说,烧皮肤足够了。”三角眼回答得轻描淡写。
“哦,那就好。”孟欣又把那液体放下,转而问朱艳美,“艳美,看你当初和我好得恨不能融为一体的份上,我给你个机会,你把这些硫酸,一点点一点点沾到姜瑶的脸上,慢慢的慢慢的看着她细腻光滑的一张脸,变得坑坑洼洼的焦黑,好不好?如果你这样做了,我肯定把本来要送给你的NP游戏换成双P游戏。”
朱艳美绝望的摇了摇头,她或许足够虚荣,或许嫉妒心强,但她不是一个狠辣的女孩,她又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手?
“呦,不肯?难道你对姜瑶还不够恨?没道理啊,你一向是嫉恨所有比你漂亮,比你有钱,比你优秀的人的啊,姜瑶不论是家境还是长相亦或成绩,都比你好,你没道理不恨她啊?而且,她这一年多来,给你的恩惠绝对不比我少,你又怎么肯心甘情愿背这种重负?逮住一切机会报复有恩于你的人,这不是你的强项吗?你怎么会不肯?哦,我知道了,”孟欣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一定是喜欢NP而不喜欢双P,因为你的这张脸,实在不怎么样,估计还没有男人肯要你吧,而今终于有了,还一下几个,被我不识好歹的取消掉,你不爽了,是不是?哈哈……”孟欣的话,已经刻薄得让人听不下去了。
朱艳美什么也没说,她只是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摇头,最后绝望的捂上耳朵。
雄哥走上去粗鲁的扳开她捂耳朵的手,说:“你听好了,我没欣欣好脾气,这硫酸,你沾还是不沾?如果你不沾她,我就让她来沾你。反正你这张脸,毁不毁容也没太大区别。”
朱艳美的绝望,已经到了让她崩溃的边缘,她依旧在摇头,无意识的摇头,她的眼睛,那本来就不够黑的眼珠子,几乎呈现出了一种死的灰白。
这样一种心理上的折磨,是不是比死还难受?
第一百一十章惊心动魄的表演
我不忍看下去了。
这一出戏,演到现在,已经足够出彩了。
不管是我,还是姜瑶,亦或朱艳美,我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若再拉一拉,会不会,就此断裂,从而形成永久的不可修复的伤?
心理的伤害,从来就比生理的伤害更大。
我撇过头,不去看朱艳美。
孟欣见我这模样,眉毛一挑,又是冷笑两声。
“穆子秋,在我印象中,你一直是清冷孤绝的啊,这一次见面,我发现你居然变了很多,变得有血有肉了。你眼睛里的那丝怜惜,是要送给谁呢?姜瑶还是朱艳美?我看你还是省省,等下送给你自己吧。我们大哥,可不是一个好伺候的男人,如了他的意他让你欲仙欲死,不如他的意他让你生不如死。而依他的弟兄们初步推测,你不如他意的概率大得多,所以,你还是先别忙着怜惜别人,先自求多福吧。”
真是话多。
猫戏老鼠的感觉大概实在是好。
否则,她何以像个喝多了酒的人一样,如此喋喋不休。
“你快点动手吧。”我说。
难道她不知道话太多了很招人嫌么?
孟欣抚掌一笑,说:“这才对嘛,你终于入戏了。冷漠的、冰凉的、事不关己的穆子秋,才是我记忆里的穆子秋,类似‘快点动手吧’的台词才是属于你的台词。好吧,角色都已入戏,我们接下来就看最惊心动魄的表演。”
说完,她重拿起桌上*褐色的液体,以风摆杨柳的美妙步姿款款走向朱艳美。
“拿着。”她声调温柔,好像是要对方拿的是个稀世之珍。
朱艳美还在摇头,但是摇的频率,已经十分缓慢。她的眼珠子,呈现一种呆滞的状态,我想,她或许已经傻了。
“拿着。”孟欣重复了一遍。
朱艳美木木的伸出手去。
瓶子拿在手了,孟欣轻轻皱一下眉,说:“哦,工具还不齐全。”
说完,又站起来,腰肢一摆的回到小几旁,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个挖耳勺一样的东西,但是比那东西长,比那东西粗,也有一个小小的勺。
“艳美,你知道么?为了给你准备工具,这可是我托人特意找工厂定制的。你看,这柄小勺,它的柄足够长,可以保证你舀硫酸的时候不至于沾到手;它的勺足够小,可以让你一次舀一点点,享受古代那种凌迟他人的快感。”
朱艳美依旧木木的接过勺子。
孟欣好心的帮她拧开硫酸的盖子。
朱艳美把勺子伸进瓶里。
姜瑶已经没筛糠了,她的脸上,也是和朱艳美一样木木的表情。
她们已经不会怕了。
勺子从瓶里拿出来,勺里的硫酸,大约是两滴水那么多,朱艳美的手不稳,勺子还没挨到姜瑶,硫酸已经洒光了。那硫酸滴到原木色的木地板上,竟隐隐有滋滋之声,一缕极淡极淡的青烟,在硫酸滴落的时候升起,而随着它的消散,地板上留下一个淡淡的黑印。
如此几次。
孟欣不高兴了。
她说:“朱艳美,你这次要还是洒,我就把这一整瓶硫酸泼到你胸上。反正你的脸已经被你妈给毁了,但你的胸,却还傲人的很,有36D吧,这大概是你最后的法宝,你要不要它变成两坨黑碳?
朱艳美木木的脸似乎震了一下。
她闭了好一会眼睛。
再睁开时,神色镇定很多。
她重新舀了一勺硫酸,极缓慢、极平稳的移到姜瑶身边,在姜瑶的脸旁停了一下,微微一倾,硫酸倒到姜瑶肩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雪纺的藕色上衣,刚刚那倾倒的硫酸,硬是把那上衣烧了个窟窿,想必,皮肉也黑了吧。
姜瑶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她咬着唇,愣是没有出声。
倒是朱艳美,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声,仿佛那个被硫酸烧到的人,是她自己。
孟欣让她叫,待她平静下来,则又催她舀。
一勺又一勺……
一个又一个的窟窿……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满脸的泪。
“够了,够了,够了……”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喉咙里发出粗嘎的声音,那完全不是穆子秋的声音,那是一个惊怖到极点的女孩的绝望之语。
“就够了吗?穆子秋,你看人家艳美都还没觉得够,你看人家姜瑶都还没哼一声,你怎么就说够了呢?”孟欣颇失望的样子。
她已经完全变态了。
到底是什么使她变态的呢?是一年的牢狱之苦?还是被冤屈的恨?亦或,是对周遭一切的失望?她爱的人不爱她,围在她身边的男人惦念的是她的身体,她施恩的对象关键时刻落井下石,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她成了一个有案底的人……她表面上风光无限,前呼后拥,可实际上,她没有真正对一个人好过,也没有一个人真正对她好过。或许,周渔是她唯一在用心喜欢的人,可周渔的瞳孔里,又何时成过她的像?
这样的一个女孩,她岂能不疯?
她肆意的报复着,在这样一个红灯区,和这样一群男人在一起,追求感官上的刺激,让硫酸灼烧皮肤的声音,来麻木自己的心。
我想,她偶尔清醒的时候,或许也是痛苦的。
朱艳美还在机械的动作着。
姜瑶终于忍不住了,她呻吟了一声。
孟欣似乎在等着这声呻吟。
她很兴奋的蹲下,凑近姜瑶的肩膀,说:“唔,烂得差不多了,艳美,你可以烧她的脸了。”
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朱艳美没用依言去舀硫酸,她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孟欣,盯了足足一分钟。孟欣在她的盯视下,渐渐不自在起来,讪讪的正要起身,朱艳美忽然诡异的一笑,一大瓶硫酸,兜头就朝孟欣脸上泼来。
我当时正站在孟欣后面,本能地觉得不好,一只手完全不用大脑指挥,直接抓住孟欣头发往后拽去。我想,我大概是害怕硫酸灼烧皮肤的那种痛,不管痛在谁身上,我似乎都接受不了。
不过,这本能的一抓,到底还是晚了。
孟欣的身子,在我拖拽的力量下,拔高了,也向后退了一步,所以,她的一张脸是避过硫酸了,但是,她的整个胸,却被硫酸浇了个严严实实。
一声声杀猪一样的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
孟欣的脸,扭曲得完全看不出五官所在的位置。
雄哥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想要抱起孟欣,可看到她胸前一片焦黑,又犹疑了。他转而朝向朱艳美,嘴里骂着臭婊子,脚下使力,一脚一脚死命的踢着那木呆呆的女孩子,一脚又一脚,就像在踢一个麻袋。
朱艳美差不多已经是一个麻袋,完完全全失去了生命力,她任那个粗壮的男人踢她,一动也不动,不,确切的讲,她在动,随着那脚的力道所去的方向动,她本是坐在地上的,现在已经被那男人踢得趴到地上,但是,不管她是如何趴着的,不管她挨了多少脚,她死鱼一样的眼睛,一直尽可能往孟欣所在的方向看去。不过,我怀疑她已经看不清了,因为她的瞳孔,已经失去了焦距。
朱艳美的眼睛闭上了。
她是昏了过去?还是,已经死了?
三角眼在这变故发生的瞬间,已经打开暗门,去唤门外的人去了。
等他再进来时,看到雄哥依旧疯了一样再踢倒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的朱艳美,便厉声道:“行了,不要弄出人命来。”
雄哥大概是撒够了疯,他看一眼阴沉着脸的三角眼,又看一眼还在惨叫的孟欣,问:“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先等大哥过来。”
“那我去叫。”
“不用,我刚刚打发人叫去了,大哥的电话不接。”
“这下遭了,搞成这样,大哥非给我两巴掌不可。妈的,就是这个臭婊子。”说完,伸出一只脚,还想去踢朱艳美。
三角眼拉住了他:“踢死了,大哥都罩不了你。”
雄哥怏怏的住了手。
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会客室里似乎有人在叫“警察,举起手来。”
三角眼惊觉不好,和雄哥对视一眼,走到姜瑶所在位置的右侧,按了一下,一扇小小的窗户露了出来,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暗门。
推开窗户,三角眼正要往外爬。通往会客室的门上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点愤怒在喊:“老五,开门。”
我心里刚刚升腾起的希望,又熄灭了。看来,门外的人,还是和他们一伙的。至于那声警察,或许是听岔了。
三角眼迟疑一下,把探出去的头又收了回来。
这时雄哥已经打开了门。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最先闪进来的,却是一个我不敢置信的身影。
“子秋。”小乔一个箭步冲到我身边,一把抱住我,把我的头压到他胸口上,“子秋,子秋……”
他不停叫着我的名字,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手上的力道,仿佛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
“子秋,我可找到你了。”如释重负地叹息般的低语,带着让人安心的怜惜。
第一百一十一章谁救了我
我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这一出戏,终于演玩了;这一场劫难,终于结束了。
随着心弦松弛下来的,还有神经。我好像太累,似乎在茫茫的沙漠里跋涉,以为凭着那丝意志,不到心神耗尽的时候,我就会一直走下去。可忽然有了好运气,半路伸出一只援助的手,我以为找到了依靠,意志一下子就涣散了。
太累,想休息,想睡觉。
大脑渐渐的混沌了,有一股木木的痛感,似乎从身体的某个部位传了过来,可我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来自哪里。
我真的要睡了。
我真的睡了。
身边这个怀抱,很温暖,温暖得就像那一个冬天,很冷很冷的冬天,爹爹把我抱起来,让我的小脚丫伸到他的棉袄里,脸上满是慈爱的笑。那样的一种温暖,永远是梦到浓时最深的一种惦念。
然而却不是梦。
是真的有一张脸,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带着满满的笑意。
“醒了?睡得挺沉啊。”看我睁开眼睛,那脸上的笑意,瞬间开成了一朵花。
“颜先生?”我惊讶的出声,双手撑着床,试图坐起来。
“别动。”颜朝柔声道,“你脚受伤了,小心点。”
“受伤了?”我问,记忆里没用受伤这个环节,难道小乔到了之后,后面还发生了什么恶斗?
“是啊,你不知道?”颜朝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你右脚踝,溅到了硫酸,烧伤了,不过不严重。医生说好好护理,很快就会好。”
原来这样,大概是我去拉孟欣的时候,被泼洒出来的硫酸溅到了。
但我此时顾不上去问受伤的细节,因为我没有看到小乔,他哪去了?难道,昨晚最关键时刻,小乔的出现,会是幻觉?
颜朝见我眼珠轮转,说:“别找了,你要找的那个男生,他去警局了。”
“警局?”
“是,只是去录下口供,你不用担心,昨晚多亏他,否则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哦。”我脑海里浮现出昨晚的一些片段,凄厉的叫声、似乎已经死了的朱艳美,还有木地板上黑黑的印迹……那样的一种记忆,连回想都是痛的,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熬下来的。
颜朝感觉到了我的害怕,轻声安抚:“不要再去想了,已经过去了。这个事情,我会来处理,你好好养伤就是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他的话不去想那些恐怖的场景,但小乔是怎么来的,颜朝为什么又会出现,我还是想知道。
“昨晚夜里十二点多,我忽然接到张副书记的电话,张副书记是这个城市主管公安这一块的市委副书记,是我的朋友,他说你被绑架了。我刚好在临省有事,就赶过来了。虽说我们就见过两次面,但好歹投缘,总得过来看看不是?”颜朝说得轻描淡写。他身份显赫,结交的又是权贵,大概绑架这样游戏,于他不过是小事一桩,所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张副书记怎么知道我被绑架?”疑惑更甚,无论如何,我都是没机会认识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的。
“这就要感谢那个周瑜了,唔,他是叫周瑜吧?他看到你被人劫持上车,报了警。然后,又打电话给你们校长。刚好我上次来找你时,张副书记和你们校长联系过,所以他就打电话告诉张副书记了。”
似乎是把来龙去脉都解释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明白。小乔为什么会看到我被劫持?那晚我是看到了他,不过,我是出校门,他是回宿舍,我看到了他,他却压根没看到我。好,就算小乔看到了我,他当然知道,但校长的电话,又要如何得知?我们学校虽然只是个三流大学,但好歹也是个大学,校长一直是个高高在上的存在,普通学生大概见他面的机会都少,更别说私密电话了。而且,即便小乔神通广大知道校长电话,校长为什么又会告诉市委副书记?什么时候我穆子秋竟重要到这个地步,出了点事得惊动本市的最高层?
真是一连串疑问。
不过颜朝显然不打算解读我的疑问,他只是笑着,说:“虽然此周瑜非彼周瑜,但也一样机警,他也知道哪怕是报警,他报警和你们校长报警,引起的重视程度可能不一样。而且,他记住了车牌号码,事情就好办多了,查一下车的归属就知道是哪股势力。所以,这一起绑架案,大概是这个城市破得最快的一桩案子,从接警到你们被找到,前后只花了两个小时不到。不过,唉,虽然破案神速,可还是晚了。我听现场的警察说,当时的场景,非常恐怖,好在,你除了脚踝那里,其它地方没受到什么伤害。”
没受到什么伤害吗?算计、陷害、诬蔑、背叛……这些难道都不是伤害?人心里潜藏的凶险恶*,在那段短短的时间,全被演了个遍,这难道不会是伤害?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那硫酸灼烧皮肤的声音,那胸口的一片焦黑,那头发连着的那块头皮,都会成为噩梦的源头吧?
我不敢再想下去,重又闭上了眼睛。
颜朝微微叹了一声。他没有出言安慰我,他肯定知道,此时,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的,无力的。那些伤害,如果没用足够坚强的心志去克服、忘记亦或忽略,就只有把它交给时间,让那永远也用不完的时间,慢慢地把伤害带来的痛磨平、磨钝,磨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这个世上,如果你不相信亲情、友情、爱情、你至少还可以相信时间,时间它永远都是可靠的。它慢悠悠的走着,不迟到,也不早退,而且,它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在最后关头,让大家都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何必心存执念呢,不管是爱,还是伤害,都会过去的。
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当经历了今晚这场劫难之后,我忽然发现,也许,目前的处境,还不是最怀,因为,在未知的以后,弄不好还有更坏的呢?既然如此,就安心把握这个不坏的时刻吧,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颜朝就这样无声的陪着我,没再说话。我闭着眼睛,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还有细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病房的门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压着声音叫了一声:“颜先生。”
颜朝没有出声。
有脚步声响起,他似乎跟着来人出去了。
待脚步声消失,我睁开了眼睛。
“子秋。”小乔欣喜的叫着,“你醒来了。”
敢情小乔是和刚才那人一起进来了,那人和颜朝出去了,他则留在了这里。
“小乔,谢谢你。”我尽量微笑着,看着小乔大大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心里似乎好受一点。
“对不起,子秋,”谢谢之后难道不是不用谢吗?怎么变成了对不起了。
“对不起,我本来可以完全避免这事发生的。”小乔还在道歉,笑容里装的不是欢喜,是愧疚,“昨晚,在那棵梧桐树下,我看到了你的,但是,因为是一个背影,我以为只是相似而已,便没有多想。这样的场景实在出现了太多次,开始我还会追上去看,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知道只不过是相似而已。甚至,有时不是真的相似,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幻象。所以,我便依旧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若我当时像往常那样,追上来确认一下,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你都说了,你也不知道那是我。”
“是啊,我想你生活一向规律,怎么会在那么晚出校门呢?可就是这个想当然,错失了良机。等我走出一段路,却总有点心神不定的感觉,便不死心的又折了回去。但我回去时,你已经不在那棵梧桐树下了,我于是朝校门口跑去,人还在铁门里面,就看到一个男人抱着个人往车里塞。光线很暗,我根本看不清楚,但我直觉那就是你,我飞跑出去,还好马上拦到了一辆车。不过,等我上了车后,你的那辆车都不见踪影了。我只好让司机抄近道,从商业街后面的那条小道上开,多亏从那里开,当司机从小道拐上大道时,你所在的那辆车,就在前面。”
“哦,难怪他们说有个尾巴,那就是你吧?”
“是的,不过我被发现了,跟了一段路,就跟丢了,好在刚拐上大道时,我离你的车非常近,看到了车牌号码,留下了有用的线索。”
“你不怕这辆车根本不是我坐的那辆?”
“我本来也不敢确定,但是,我看到了车里的孟欣。也是因为看到孟欣,我才敢百分百肯定那个背影真的是你,所以,我打了电话报警,然后,又和校长通了电话。”
我想起车子从商业街开过去的时候,孟欣曾开了车窗吐槟榔,她一直喜欢嚼槟榔。看来,很多事情,都是偶然里面的必然,一个小小的习惯,竟会成为她处心积虑的复仇计划里致命的一个命门。
终究还是失败了。
但是,或许,不是真的失败,是另一种方式的自救。那个丧心病狂的孟欣,大概,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再次给她一个回头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二章小乔的关心
这一次,同一个宿舍的四个女生,竟因为每个人性格里的一些劣性因子,走到今天这自相残杀的地步,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如果我不冷漠,如果朱艳美不虚荣,如果孟欣不放荡,如果姜瑶不嫉恨,如果这所有的如果都成真,或许,我们也会像其它宿舍的女生一样,相亲相爱的度过四年美好的大学时光。
可是,没有如果。
现在,我们四个人,医院,朱艳美肋骨断裂,全身青肿;孟欣的胸部,如她所言成了两坨黑炭;姜瑶一边肩膀腐烂,至今不肯开口说话;而我呢,我大概是最轻的,只是脚踝溅了点硫酸,所以,我看起来状态最好。然而,没谁知道,那一个夜晚,我心里蒙上了怎样的阴影,旧创未愈又添新伤,会不会让一个本就性格阴郁的女孩,变得更加孤僻寡言?
好在有小乔陪着,他的笑容,就是阳光。
颜朝在我醒来没多久就离开了,临走前,他棕色的眸子把小乔上上下下审核个遍,又上下五百年问了个清清楚楚,最后才说:“既然你是子秋的朋友,就好好照顾她,其它的最好莫要多想。”
他这样说,不止小乔郁闷,我也郁闷。好像我和他多熟似的,不,不止是和我熟,他还有了对我身边的人挑三拣四的权利,问题是,谁给了这个权利?
颜朝走后,小乔给我削苹果,那长长的苹果皮一整条垂下来,就像他垂头丧气的心思。
“子秋,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闷闷的发问。
“暑假。”对,是暑假。原来我认识颜朝,是在这个暑假,原来我和赵锐分手,也是在这个暑假,原来我和穆子谦由静美到疯狂再到现在的死寂,也是这个暑假。不过两三个月而已,我却觉得像过了好几年的时光,本就不年轻的心,似乎更加老了。
“他的身份好像很特别,我看那个警察局长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是吧,我也不太清楚,我和他不熟,加上这回,总共见过三次。”
“哦,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吃苹果吧。”小乔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说,“子秋,你这段时间,变了好多。”
我咬一口苹果,那甜丝丝的味道,忽然就让我想哭。
“小乔,你知道吗?我失恋了。”
小乔似乎怔了一下,他探究的看我一眼,问:“和赵锐吗?我知道的。”
不过我总觉得他那句“我知道的”和我这句“我失恋了”有异曲同工之妙,说的是话面的意思,但又不是话面的意思。
我默默的吃苹果。
小乔则在那无意识的玩水果刀。
“子秋……”
“小乔……”
忽然两人同时叫对方名字。
小乔咧开个大大的笑容,我也微微笑了。
“你说。”
“你说。”
又是异口同声。
这下两人笑得更厉害了点。
“你先说。”过了好一会儿,小乔确认不会再同声了,才示意我先说。
可我被这么一搅和,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于是有点难为情的笑着:“你先说吧,我忘了。”
小乔又是一个灿烂的笑,说:“我也没什么事,只是看你不做声,想随便找个话题。”
“那你找了个什么话题?”
“唔,我想,等你出院后,每天早上我陪你去跑步吧,反正你起得早,现在十月,天气又好,早上跑步还蛮舒服的。”
“我不喜欢跑得一身汗。”我委婉的拒绝。
“出了汗,洗干净就是了。子秋,你就是运动太少了,多运动运动,人的心胸会开阔很多,不会老是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
“是吗?”
“当然,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我要是不开心的时候,就去打篮球,一直打到一身淋漓大汗,然后痛痛快快洗个澡,天大的不快,也被水流哗啦啦冲走了。”
“难怪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你,都是很阳光的样子。”
“那是我会调节,其实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纠结和痛苦,只是有的人把那些情绪垃圾及时排遣掉了,有的人则郁结于心。”
“可是我不会排遣。”
“你不会没关系啊,我是这方面的高手,我教你。”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啦。到时,我们早上去跑步,然后傍晚你去看我打球,我喜欢你看我打球,晚上呢,也不一定每天都要去上自习,我们可以叫上雪颜,去学校外面玩。比如溜冰啊、K歌啊、反正好玩的多着呢。你每天都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即便想忧伤,都没时间忧伤。”
“我……”似乎有点什么堵在嗓子那里,我有点发不出声音。我知道这是小乔特有的安慰方式,他肯定知道昨晚的场景,给我带来什么样的伤痛,他也知道,以我孤僻的性格,完全无法排遣那些伤痛,所以,他愿意陪着我,用他认为行之有效的方法,来陪我走出这情绪的低谷。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接下来的几天,小乔对我的照顾,简直无微不至。其实我脚上的伤,并不影响走路,可每次下床的时候,他都紧张的要死,不停问:“疼吗?疼吗?”
搞得隔壁床的大婶,笑得那个不怀好意,有一次干脆直接说:“小伙子,她的脚不疼,你的心疼。”
小乔回大婶一个笑,并不介意她这样说。依旧在下一次我下床的时候,问:“疼吗?疼吗?”
问得我都不敢往大婶那边看去。
雪医院几次,除了上课,他们现在已经成了连体婴。不过,成为连体婴也是痛苦的,因为不在一起的那些时间,似乎就是皮肉分离。
他们终于受不了这皮肉分离,所以,在我要出院的前一天,雪颜决定和傅筠阳去外面租房。
“子秋,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住?”她问。
我几乎被吓了一跳,虽然我做过他们很多次灯泡,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做他们的灯泡。
这还睡得着吗?不管是他们,还是我。
所以我毫不犹豫的摇头。
不过,小乔却来劝我:“子秋,你还是和他们一起去外面住吧,现在医院,你一个人住宿舍里,总让人不放心。”
“何止不放心,她会枯死的,国庆节的时候,就差点枯死了。”雪颜撇撇嘴。
“一起吧。”连话比我还少的傅筠阳,也出口相劝了。
我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大概这对连体婴要租房住,并不是受不了皮肉分离,而是不忍心看我形单影只。
或许,真正的朋友,关心和帮助都是不露声色的。
我也的确不想回宿舍,我怕那个熟悉的地方,我更怕在黑夜里,想起孟欣导演的那一出戏,那凄厉的叫声,那焦黑的胸口,就算是白天回忆起来,也会觉得后背发凉,若在晚上,我简直是不敢想。我想,我需要一个朋友在身边,医院里,一直有小乔的陪护。
还是选择做灯泡吧,反正他们都不在乎,我又何必在乎。
出了院后,我就直接搬到了雪颜他们租的房子去了。这是教工宿舍的一套小两居,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房子收拾得整洁雅致,看起来竟是十分舒适。
我是住了快一个礼拜,才想起要给雪颜房租的。
于是去取钱。
当卡插到取款机时,我忽然想,妈妈让我永远离开那个家,是不是从此之后就不会再给我学费生活费了,若这样的话,我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呢?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虽然,穆子谦说他会给我寄钱,会帮我解决困难,但是,火车站一别,我已经打定主意和他再无关联,所以,肯定不会再去找他。
或许只能靠自己了。
生活费奖学金还能勉强对付,但是,每年一万多块的学费,要怎么解决?我有点茫然,过了太久衣食无忧的日子,我似乎已经失去了那种自我生存的能力。
看下卡上还有多少钱再做打算吧。爸爸以前每学期给我五千块钱的生活费,除了大一第一学期我用了一些,后面因为每学期都能拿到二三千的奖学金,所以几乎没怎么用,算下来也差不多一两万了,或许,应付大四的学费足够了。
这一刻,我很庆幸平时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这样,我才能存下一笔钱,在我失去家的时候,我还不至于因为身无分文被逼入绝境。
我点了一下查询余额按钮,二万一千八百,嗯,足够了,交下一年的学费,足够了。可是,不对,似乎还多了个零,我睁大眼睛,用手指点着屏幕一个零一个零的数下去,个十百千万十万,是多了个零,是二十一万八千,而不是什么二万一千八百。
我脑中似乎有什么闪了一下,飞快的点击屏幕,进入查询交易记录的页面,果然,十月二号,在我离家的那一天,这个账户上,打进了二十万。
二十万,整整二十万,呵呵,整整二十万,那个女人,她是要用这二十万,买断我和她之间的那份血缘!
原来,我对那个家的感情,只值二十万,竟值二十万!
第一百一十三章小乔带来的热闹
人有时是个奇怪的动物。
我本来用着穆家的钱用得心安理得。一是因为我个性如此,一个清冷淡漠的女孩,除了少数几个亲密的人,其他的,在她眼里,都很轻很轻,更别提钱这个死物;二是自大学后,我一直非常珍惜爸爸对我的爱,我认为这张卡,是爸爸爱我的一种方式,孩子读书,不都是由父母买单的么?爸爸给我打钱,是因为我是他的孩子。即便我现在已经被赶出家门,若爸爸还是给我打生活费学费,我想,我也不会拒绝的,因为我认为,爸爸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还爱着我,惦念着我。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一次性打入一笔这么大的钱,断不是因为爱我,而是想彻底断绝我和那个家的关联。那个女人,大概是因为欠了我的感情债,所以,用金钱来偿还。
她一贯如此,当初因为欠爹爹的恩情,用她的身子去偿还,结果生下我这个孽种,毁了爹爹一生。现在,她又是这样。可我为什么要让她得逞?我为什么要让她用这样轻贱的方式对待我们父女?她不是怕欠债吗?那就让她欠好了,欠一辈子,到死的时候都不得安心。
我心里涌起一股悲愤的情感,把卡从柜员机上取出来,走到最近的快递点,寄出了这最后的一根纽带。从此,就真的一点点关系都没有了啊。
不,应该是在10月2号就没有了的,只是我还保持着一点点幻想。我这次出这样的事,爸爸没有出现,难道是因为无法得知?大概不是吧,这个案子,翻出了之前的旧案,早就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即便我没打电话,他也能从其他渠道得知,可得知却不来看我,应该也是和妈妈一样,抱着永不相见的姿态。当然是抱着这样的姿态,2号妈妈找我说起过去的那段恩怨,难道会不经过他的默许;2号妈妈汇出的那笔巨款,难道没经过他的同意?或许不是默许和同意,或许本就是他的主意。爸爸外表温雅谦和,但行事却一直决绝果敢的,一旦做出决定,他肯定不会有一丁点儿拖泥带水。
我的推断,大抵是不会错的。
可是,正是因为不会错,我的心才这样沉重。
傍晚的时候,我从图书馆出来,去球场看小乔打球。自从出院后,他真的每天早上都到教工宿舍楼下叫我下去跑步。他一般是六点一刻到的,这恰好是我往常出门上早自习的时间。教工宿舍和学校只有一墙之隔,为了方便老师进出,那墙上还开了个小门,穿过小门,不到一百米就是体育馆,体育馆旁边就是露天球场,露天球场过去是大操场。一般我们都是去大操场跑步,偶尔也会沿着学校里幽静的小道跑一圈。一路上,小乔总是能遇见各种各样的熟人,他的人缘大概和雪雁有得一拼。就连老师,看到他也会笑着打招呼。
“周渔,早啊,和女朋友跑步啊。”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笑眯眯看看小乔,又看看我。
“早,吴教授。”小乔亦灿烂的笑,并不打算澄清我这个伪女朋友身份。
“好小子,终于开荤了。”一个高大的男生擂一拳小乔,笑得不怀好意。
“去你的。”小乔也擂一下他。
“呦,我说怎么现在早上不来打球了,原来是泡妞去啦。”一个正在球场驰骋的男生把球扔过来,同时扔过来的,还有那句话。
“怎么,羡慕嫉妒恨啊。”小乔灵巧的接过球,再用力扔回去。
……
总是能碰到各种各样的人,小乔都会和他们或恭敬或愉悦或嬉皮的打声招呼。不过,这些人中,从来都不会有女孩子。
或许,孟欣说的校篮球队的前锋不近女色是真的。
我边走边想着和小乔跑步时的一些场景,嘴角不由微微带了点笑意。有热闹的、充满活力的小乔陪在身边,心态似乎真的好了很多。何况,晚上回去,还有雪颜叽叽喳喳在耳边说个没完。我已经确认雪颜租房是为了我而不是傅筠阳,因为傅筠阳就在我出院的当天象征性的在这个屋子里住了一晚。那一晚,还是我和雪颜滚了一个被窝。结果,第二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雪颜又在外面敲门,我起床开门,她一把抱住我,甜蜜又羞涩的笑道:“子秋,我根本睡不着,那床上全是他的味道,我一闭上眼睛,就觉得他睡在我身边。”
我想起在深圳的时候,睡在穆子谦的床上,也是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我把头埋在枕头里闻他的气味,抱着被子闻他的气味,脸贴着床单闻他的气味,到处都是他的气味,我在那气味里,满足的安心的睡了个好觉,长夜甜黑甜黑,宁静无梦。
都是一些美好得让人心痛的回忆。
唔,想着想着怎么就走神了呢?
我轻轻甩了下长发,似要甩掉那些记忆。
很快走到球场,小乔已经打了好一会了,看我过去,立马跑了过来。
有个男生不满的喊:“周渔,你搞不搞得清楚状况,这是在打比赛啊,还没中场休息你跑什么跑?”
小乔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那就中场休息呗。”
然后我听到一声无奈的哨声,紧接着,一个球从后面向小乔头上砸来。
“小心。”我略有点紧张的提醒。
“小样。”小乔后脑勺像长了眼睛,瞬间转身,抓住砸过来的球,紧跑几步,双臂一扬,竟远远的投进一个异常漂亮的三分球,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一个站在他身边的男生拍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别耍帅了。第一,刚才已经因你的中途离场吹了休息的哨子,所以,你这个球不算数。第二,就算你这个球算数,你也被美色晃晕了头,投的是我们的篮,也就是说,你这个是史上最漂亮的乌龙球,能载入吉尼斯纪录。”
说完再也绷不住了,哈哈大笑。
“去死。”小乔也笑。
我也笑了,微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男生看我一眼,又狠命拍了小乔的肩膀一下,说:“人家是千金才博美人一笑,你倒好,一个乌龙球就有此神效,赚翻了。”
小乔作势打他,他扬声大笑着走开了。
小乔两步走到我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水呢,渴死我了。”
自从我来看他打球,他就不再买水了,每次都让我帮他带水,还点名要菊花茶。
“我喜欢喝那玩意,甜丝丝的,从喉咙甜到心里。”他说这话,或许只是单纯的表达菊花茶的口感,可我总是容易想多了。
从包里拿出下午上课时给他泡的菊花茶,他接过去,照例一口气灌下半瓶,然后又递给我。
那些水喝下去,大概全变成了汗,一粒粒从他脑门子上冒出来,晶莹晶莹的,映射着夕阳的光辉。
他用手掌抹了一把额头,顺势甩一下,汗珠子四溅。
“你又没给我带毛巾。”似真似假的抱怨。
“我忘了。”我说。其实我没有忘,我只是不想。人家那些带水带毛巾的都是女朋友或者准女朋友,而我,并不想和小乔走到那一步。经历了和赵锐那场恋爱,我也悟明白了一些东西,爱情不是将就,更不是感恩,爱情只能是纯粹的、自然而然的、发自内心的彼此吸附!
其实,第一天小乔让我帮他带水时,我是没有带的,可结果他自己也没带,一场球打下来愣是一口水都没喝。待散场了,去小卖部买了一瓶水,竟一口气喝光了。
“喉咙都冒烟了。”他笑,“明天记得给我带啊。”
于是只好带着,但毛巾,却是坚决不带的。那些没女朋友的,谁不是跑得一身的汗,随
便用手擦一把完事。
打完了球,两人去食堂吃饭,吃了饭他回宿舍洗澡,我去图书馆上自习,有时他也会过来上自习,有时则出去玩。
晚上我不会跟他出去玩,要说理由,大概还是不想走得太近,我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圈子,离了一个赵锐,又只有一个小乔。
其实已经差不多只有一个小乔了。
雪颜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候基本看不到人影。
我的生活,还是单调,还是呆板。
小乔带来的那份热闹,在他走的时候,也带走了。
孤独是在骨子里的。
有的人,她天生就是寂寞的。
小时候跟爹爹在一起是,后来住在穆家也是,现在,只有一个人了,自然更是了。好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从来就没有平平淡淡,一个个都是浓墨重彩,他们带着强烈的爱恨喜憎,匆匆从我身边走过,给我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痕。对,都是伤痕,哪怕一开始的甜蜜幸福,最后也是带着伤的。即便爹爹也不例外,他那么早就离开了我,留给我最后的印象,是那喷也喷不完的鲜血。
红艳艳的鲜血、黑乎乎的胸口、死狗一样一动也不动的身体、丝帛的撕裂声、我希望你能离开、2后面无数的零……过往的片段在脑海里互相挤兑着,我觉得头痛欲裂。
啊,思维又失控了!
怎么会这样呢?自出事以来,只有偶尔在半夜里,我才会被这些记忆痛醒,白天,则一直是正常的,何以今晚,在图书馆里,我竟会情不自禁陷入这样的梦魇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梦魇
抹一把头上涔涔冷汗,我环顾一下周围认真上自习的人群,很羡慕他们的心静如水。
不想再坐在图书馆里滥竽充数,我决定今晚早点回家,不,是回出租屋,我已经彻底没有家了。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雪颜还没回来。生活丰富多彩的她,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回来?我和她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她的日子丰富,但内心简单,我呢,日子单调,内心却复杂。
房租会是多少呢?贵还是便宜?哎,其实不管是贵还是便宜,我似乎都负担不起了,奖学金还没有发,发下了大概也只够我的生活费,明年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呢,哪敢有其他额外开销。而且,我今晚在图书馆的表现实在太糟糕了,这样的状态,哪里能学习好?我没有雪颜那样的天赋,临时抱佛脚也能抱个班级前几名,我的成绩,都是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在图书馆坐出来的,是所谓的下死功夫。若心静不下来,怎么下死功夫呢?不下死功夫,成绩肯定不好,成绩不好,肯定没奖学金,没奖学金,生活费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日子竟是过不下去的节奏了。
还是搬回宿舍吧,先省下房租这笔开销再说。
打定主意,我便决定今晚等雪颜回来和她说。她未必愿意住到这里,她那么爱热闹的人,每天晚上回去肯定还能逮着舍友天南地北侃好久,而住这里,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即便偶尔没睡没走,也是她说我听,极少有热烈交谈的场景,所以,有时,她会很忧郁的说:“子秋,这样下去,我的口才肯定会退步的,要是有什么辩论赛,我肯定成不了第一辩手。”
她有舌灿莲花的本事,学校里的辩论赛,她从来都是第一辩手。
等人不是一件好差事。
我拿了本专业书,在那看得昏昏欲睡。
干脆去睡吧,难得有睡意,这段时间失眠得厉害。
躺到床上,不到三分钟,我竟真睡过去了。不,不是真睡过去,是一种浅眠状态,就是手脚似乎不听使唤,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看到周围的东西,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或许,你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状态保持没多久,客厅的门似乎开了,我以为是雪颜,便开口叫她,但发不出声音,好像喉咙被什么卡住了一样。
脚步声在客厅响起,又在我的门外停下,紧接着,有人走了进来,我努力睁了睁眼,没睁开,是谁呢?
那人走了进来,坐到我的床头,看着我笑。怎么这么奇怪呢,明明我没睁开眼睛啊,我怎么就能看到他笑呢?
“子秋,我来了。”不止能看到他笑,我还能听到他的声音。竟是穆子谦,以为此生再不能相见的穆子谦。
我的手脚似乎能动了,眼睛也睁开了,我看到穆子谦长而翘的睫毛,微微上挑的眼角,我看到他唇边春风一样温柔的笑,我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
“你终于来了,子谦,你再不来,我就恨死你了。”我哭着说。
“傻瓜。”穆子谦抚摸着我的发,说,“我怎么会丢下你呢,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你放心,妈妈不要你,但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呜呜的哭着,虽然泪流个不停,可我的心,却欢喜得不得了。
穆子谦用大拇指不停擦着我的泪,说:“子秋,别哭了,我带你走,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
我使劲点头,头微微仰起,吻上了穆子谦的唇。
他的唇,似乎没有温度,不像以前,温暖湿润的,带着他特有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我放开穆子谦的唇,用手去摸,明明已经摸到了,却又像没有摸到,熟悉的温度、弹性、气味,似乎都没有,就像眼前的穆子谦,是空气中的一个影子,一个随时都能消失的影子。
“子谦,我们现在就走。”我语气焦急又害怕,我怕穆子谦消失。
“好。”穆子谦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也更好看了。
他拉着我的手,是在拉着我的手吧,虽然我感觉不到那种肌肤相触的紧密,但是,我们的手,却是结结实实握在一起的。
我跟着穆子谦向门口走去,可是,刚下了楼,爸爸却在那乌沉沉的沙发上坐着,捧着头,说:“子谦,你过来。”
我们站着没动,爸爸忽然诡异的一笑,说:“子谦,她是你妹妹,亲妹妹。”
穆子谦惊骇的看着我,我拼命摇着头,说:“不是的,我不是你妹妹,妈妈已经不要我了,我和她的母女情分早断了,所以,我不是你妹妹。”
“子谦,你过来。”爸爸还在那叫。
穆子谦松开我的手,慢慢的向爸爸走去,边走边回头。
我伸出手,喊:“穆子谦,我不是你妹妹,你说过要带我走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赵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他从后面抱着我,用力的吻我,咬我的脖子,咬我的唇。
“子秋,跟我走,只有我才是爱你的,跟我走。”
我挣扎着,想挣脱赵锐的怀抱,但我力气何其少也,根本动不了赵锐分毫,我向穆子谦求救:“穆子谦,你过来,你带我走。”
穆子谦看着我、看着我,眼里的绝望,一点点浓起来,一点点浓起来,他摇着头,说:“对不起,子秋,我是你哥哥,我不能和你走,我要照顾这个家。”
他一直在重复着那句话,一直在重复着,但是他的身影,却渐渐淡了,淡了,最后,像烟一样消散了。他消失了!
我惊呆了。
不,我不能让他消失。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竟推开了赵锐,向穆子谦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似乎是在一个空旷的原野,我拼命喊着穆子谦的名字,然而,没有回答,穆子谦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他就像一缕烟,就这样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的心似乎被抽空了,很痛很痛,我觉得我还不如死了,死了就不用想着穆子谦了,死了就可以忘记穆子谦了。
然而我没有死。
我只是瘫坐在地上。
有一个女人,半跪在我身边,笑得像个巫婆。
“穆子秋,我请你看一出戏好不好?”
我机械的摇头。
女人的唇红艳艳的,像血,我似乎在哪见过,又似乎从未见过。
但女人才不管我摇头呢,她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拿出一瓶黑黑的液体,很黑很黑,黑得像那撕不开的夜。
“来,这样,把它一点点滴到皮肤上,会滋滋的响哦,就像把肥肉扔到火堆上烤,滋滋的响,滋滋的响,不停的响,像交响乐一样好听。”
我耳朵里似乎都是滋滋的响声,很恐怖的响声,所以,我拼命的推搡着,想推开那个女人,想推开那个黑黑的液体。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拿开,拿开。”我一边推一边哭。
可是,大概是我推得太用力,那黑黑的液体竟然倒了,啊,全倒到我的胸口上,我的身子瞬间冒起烟来,我的心脏似乎被烧到了,它在滋滋的响,很痛很痛,很痛很痛,痛得我喘不过气来,痛得我似乎要窒息了。
“救命。”我最后喊了一声,喉咙却像被捏着一样,只发出了微弱的嘶哑的气流声。
有人轻轻摇我,有人在耳边喊我的名字。
我那烧焦的心似乎恢复了功能,它在跳动了。
我又能呼吸了。
我的眼睛能睁开了。
我看到一张男人味十足的脸,却又好看得异样。
“你是谁?”我虚弱的问。
“醒了?”男人问。
“你是谁?”我继续问。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男人?那我是在哪里?刚刚,我是在出租屋,还是在家里,还是,在那夜如泼墨的旷野里?
“子秋,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男人眼里浓浓的忧虑。
我茫然的摇摇头,他是穆子谦吗?不是的,穆子谦已经消失了。
“穆子秋,你再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男人忽然捧住我的脸,让我对着那双棕色的眸子。
棕色的眸子?
颜朝?
我的脑子似乎慢慢清醒了,又似乎更迷糊了。
“你怎么会在这?”我问。
“你先别管我为什么在这,你告诉我,你经常这样,呃,经常这样失常吗?”颜朝心痛的问。
失常?不,我没有失常?我不过,不过是做了个噩梦,是做了个噩梦吧?虽然我也不敢十分确认,那梦里的场景,实在太过真实,梦里的痛,是那么的痛彻心扉。
“你跟我说,好好跟我说,把你目前最真实的状态,一点点告诉我。”颜朝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温柔。
“我做了个梦,一个,嗯,很长很长的梦,一个很美好又很可怕的梦。”我想起穆子谦的那个吻,想起胸口的那种痛,太强烈的对比,让我忍不住打了个颤。
是一个梦吧?
不是梦,还会是什么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胸口的朱砂痣
颜朝认真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真只是做了个梦?”
我点点头。
“最近精神不好吗?还不到九点,就睡觉了,还做噩梦。”
“还好。”我再次问,“你怎么进来的?”难道我门没关吗?明明关了的啊。只是这扇房门,因为怕雪颜回来时听不到,是打开的。
“飞檐走壁。”他笑,“先起来吧,我去客厅了。”
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我这才注意到,他刚刚竟是坐在床头。
微微有点儿不自在。
颜朝出去后,我揭开被子起身,因是和衣躺的,也不用换衣服,只拿梳子随便梳了下头发,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犹是满脸惊悸。
走进客厅时,竟发现傅筠阳也在这里。
因为房子小,厅里只有一张三人座的长沙发,颜朝和傅筠阳一人占据了沙发的一头,我要坐的话,只能坐他们中间。这也太……算了,还是站着吧。
哪知傅筠阳看我过来,便站起来,说:“我先回学校了。”
“你……你等等。”我出口相留。
“有事吗?”傅筠阳问。
他本是个比我还呆的呆子,哪里能想到把我们孤男寡女留在这里不妥,此时一本正经的问我有事吗?倒让我不知怎么回答。
“那我走了。”一副恨不能立刻消失的样子。
“雪颜呢?”我问,总算找了个问题。
“她有朋友生日,玩去了。”
“你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快点回来。”
“打过好几次了,一直没人接。”
“那……”又接不下去了。
傅筠阳等了几秒钟,见我没其他话说,遂跟颜朝告辞,“颜叔……颜先生,再见。”大概本来是想叫叔叔的,可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还是改叫颜先生吧。
颜朝本来一直在饶有趣味的看我们僵硬的对话,此时听傅筠阳说再见,便也笑着站起来,说:“一起走吧,虽然你没弄明白子秋的意思,但我不能不明白,她怕我是只老虎。”
这话说的,简直让人脸红。
三个人一起下楼。
不过,下楼之后,傅筠阳就以最快的速度闪人了。
我和颜朝默默的走了一段路,还是他先开口:“子秋,你刚才的噩梦,是不是和那晚发生的事有关。”
“一点点,嗯,那晚……”我不愿再提。
“你不用老去想,过去就让它过去。我今天本来只是来看看你的,但你现在这模样,我有点担心,要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很慈祥的老人,你和她多聊聊,或许能打开你心里的郁结。”
“不用。”我飞快的摇头,不想欠人人情。虽然和颜朝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而且,他对我,也不像那次晚宴上对其他人那副高冷傲绝的模样,而是像主人对待自己的宠物,温和、宠爱、包容,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很不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靠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虽然赵锐妈妈说他身份高贵,可我也仅仅知道高贵而已,其他的,则完全不知。和这样一个神秘的人物在一起,总是让人不安的。
还有,今晚他怎么会和傅筠阳一起出现?我只知道傅筠阳是雪颜的男朋友,在我们隔壁学校读大学,其它从来没问过。
“还是去看看。你要是今天不愿和我去,那我把电话留给你,你改天和那个周瑜去,或者,和刚才那位傅……他说你和他女朋友是好朋友,那你就和他女朋友去也行。”
“不是周瑜,是周渔,渔民的渔,还有,刚才那位叫傅筠阳。”我纠正他,“你和傅筠阳不熟?”
“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这什么概念,第一次见傅筠阳就带他来找出租屋找我,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是的。”颜朝被我惊讶的神情逗乐了,问,“你一肚子疑问是不是?”
我老老实实点头。
“好吧,我今晚心情好,答疑解惑,你有什么就问什么吧。”他敛起笑容,但眸子里都是戏谑的色彩,似乎逗我是件很开心的事啊。
唔,答疑解惑。那我问什么呢?好多问题要问啊,从哪里问起呢?我认真的想一想,还是问刚刚那个最想知道的吧。
“傅筠阳为什么会带你来找我?”
“因为我认识他父亲。”
“他父亲是谁?”
“傅昭铭。”
“傅昭铭?谁是傅昭铭?”虽然这三个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我懒得想了。
颜朝停下脚步,眼睛微微眯着,仔细看看我的表情,确认我不是在装,才扬起一串清越的笑声,说,“你说这是你失败呢还是傅昭铭失败?你在他学校读了两三年书,居然不知道他是谁?”
“他学校?你是说,傅昭铭是我们校长?”我们校长是姓傅吗,好像是的。
“难道不是?”颜朝挑了挑眉。
“哦。”我应道,不知雪颜是否晓得她挑中的是校长大人的公子。
“傅昭铭,嗯,傅校长也是你的朋友?”真是交游广阔啊,官场商场教育界,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
“不是,我认识他,纯粹是因为要找你,托张副书记查了下你的学校,张副书记便找到傅校长……嗯,你看姓傅就这点不好,我念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所以你之前才能直接找到我的电话,直接进入我们宿舍?”
“查你电话是傅昭铭帮的忙,进你宿舍嘛,则是我自己想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也没想到你那么犟,居然不肯出来,直截了当拒绝我,话说这几年来,已经很少有人在我面前说不了。你说,我要是就这样被你拒绝,岂不是很没面子。所以,我就稍稍用了点美男计,然后宿管阿姨就放行了。”
原来用的是美男计,看来,这张脸还是张通行证啊。不过,叫宿管阿姨,也太损了吧。虽然这张脸不显老,但实际年龄好歹也四十四了,而他嘴里的宿管阿姨,应该不会比他大。
我没撑住,笑了,说:“你当面对人用美男计,背地却叫人家阿姨,她若知道,肯定伤心死了。
颜朝看我笑,笑得比我更欢,说:“我只是想拉近一下我们的距离,所以装把嫩。”说完,还无辜的耸耸肩。
我被他的装嫩逗笑出了声。
“心情好点了?”颜朝问。
“嗯。”心情真的好很多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
“那我们继续。”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是卖*品的,也不是贩*火的,说平常一点就是生意人,说高端一点就是企业家。”
“你……”其实我很想问他是不是结婚了?有没有妻儿?为什么会来找我?是否存了不轨之心……
但是这些,会不会太隐私了?
算了,还是不问吧。
但颜朝却好像看穿了我那点心思,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看你?”
“为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大概是那次晚宴上见了你后,就一直念念不忘,被你的美色所吸引。套用《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你的美,非常特别,素雅、洁净、安宁,在现今这个社会,很少有这样气质的女孩子。只有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都快忘记是哪一年哪一月了,曾有过这样的一个女孩,她的气质,和你有几分神似。不过……”颜朝开始还带着几分轻巧的口吻,渐渐的,他的目光迷离起来,他似在看我,又似在透过我看过去那些发*的岁月,“那个女孩,她于我,就像……哎,不说了,都过去好多年了,我都快忘记她的模样了,是你的出现,勾起了我这段回忆。所以,偶尔经过你的城市,我就想来看看你。”
最后一句,又恢复了开头的轻轻巧巧的口吻。
我没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忆。有的回忆,它美到极致,也痛到极致。颜朝的这段回忆,大概,也是这样的吧,因为有那么一瞬,我似乎看到他迷离目光里的沉痛。
所以,这一刻,我选择不再问,只是做一个安静的听众。
他说的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女孩,大概像张爱玲说的,已经长成了他胸口的一颗朱砂痣,因此,看到一个和那女孩有几分相似的人,他便忍不住靠近。只是,往事已成空,就算有十分相似,又有什么意义呢?此非彼、今非昨,时间不紧不慢走过的这段漫长岁月,无论如何,他是追不回了。
我神思似乎有点儿恍惚,想,若有一天,我亦老了,遇见一个和穆子谦相似的人,会不会也像颜朝一样,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人的执念,大概不会因为多活几十年而消逝,看不透的,穷其一生都看不透,悟不通的,自始至终都是心中的一个结,所谓的忘却,不过是藏得更深一点而已!
相思磨人,刻骨的相思,会不会磨一辈子的人?
穆子谦,你会不会,终有一天,也长成我胸口的一颗朱砂痣?
第一百一十六章绝情草和断肠草
大概是这个话题,有点儿伤感,我和颜朝,接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我们沉默的并排而行,渐渐竟走到学校外面那热闹的商业街去了。
其时还不到十点,商业街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本来就在外面玩的,下了晚自习出来逛的,年轻的面孔,飞扬的神采,无所顾忌的高谈阔论,让我因那梦魇而惊惧冰冷的心,渐渐平静热乎起来。
“想不想吃点什么?”颜朝问这话时,有个男生穿着溜冰鞋呼啸而来,他一把拉住我,几乎把我拉到他的怀里。
待那男生过去,颜朝放开我,看着那渐渐变小的背影笑:“你看,青春就应该这样,傻大胆儿,不怕撞人,也不怕被人撞。”
“你是不是想试试?”我随口接话。
“你呢?”他偏着头问我,嘴角上扬,笑得十分漂亮。对,漂亮,我忍不住用了这个词,一个稍微点缀点笑容就有夺目光彩的男人。就像一颗钻石,安静的在盒子里躺着已经有种晶莹剔透的美,若放到阳光下,则更是璀璨迷人。颜朝嘴角的那个笑容,就是照射到钻石上的那缕阳光。
“我不会。”差点儿被阳光晃花了眼。
“我教你。”
“可是,我的领悟力不高。”
“没关系,我是个耐心又技巧高超的教练。”
“那,好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他,小乔几次邀我去溜冰,我都拒绝了。
“你知道溜冰场在哪里么?算了,看你这样子,知道学校大门口在哪就不错了,我还是问别人吧。”颜朝把目光投向过往的人。
两个女生手挽手走过来,颜朝朝她们走过去,未语先笑。
我见他开口相询,因为隔了一点距离,再加上周围很吵,我听不清楚他说什么,但是,我能看到他笑得如沐春风,那两个女生中的一个,一脸花痴样的盯着他看,另一个则紧张得低着头,偶尔像禁不住诱惑一样飞快的抬眸瞟他一眼。
终于问好了路,颜朝走了回来,脸上的春风,依旧没用消散。
“问个路也要用美男计?”为了配合他孩子气的举动,我皱着眉,闷闷不乐的问。
“我只是想小试一下牛刀,好久都没试了,我担心锈了,不好使。”
“前不久不才试过么?”我说的是那个宿管阿姨。
“对象不一样啊。那次是对着同龄人,肯定所向披靡,这次对着的,是小女生,也许他们嫌我老了呢?”
“现在都流行大叔控。”
“大叔控?”
“是啊,雪颜跟我说的,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找比自己大的男人。她还说要是没有一开学就看上了傅筠阳,她也要找个比自己大的呢。所以,你应该相信自己,肯定很有市场。”
“那你呢?”戏谑的笑声配着认真的眼眸,让人搞不清楚他是开玩笑呢,还是开玩笑呢?
“我?你看过《神雕侠侣》吗?我在年少的时候,就吃了绝情草,不过那*性在身体潜伏了很多年,一朝*发几至不可收拾,好在,后来,有人给了我绝情草的解药断肠草,我服用下去,似已渐渐控制*发之势。所以,从今往后,不管是什么控,我大概都不会犯了。”我忽然很想跟这个比我大两轮的男人说说我的爱情,一份见不得光的爱情,可是,终究还是没用太多勇气,只敢隐晦的表达。穆子谦就是我的绝情草,一思念他就会有刻骨的痛,而妈妈的那句离开,是一株断肠草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株断肠草的解*功用大概会越来越强,强到终于无牵无挂。
“绝情草?断肠草?子秋,你才几岁,竟把感情形容得如此沉重。”
“是吗?有的体验,估计和年龄无关,而是和一个人的经历有关。你刚刚不是用梅菊松来形容我的素洁静么,你大概不会忘记,你用梅菊松来做比拟的时候,是用雪霜和空谷来衬托的。其实,春梅绽雪、秋菊被霜、松生空谷,每一个景致,在人们的眼里,都是极美的,但是,他们也不过是在欣赏这样一种美而已,欣赏完了,该去哪去哪,该干嘛干嘛,又有几个人,会去认真的想一想梅的寒、菊的冷、松的寂寞呢?”我幽幽的说,是啊,身边围绕着那么多人,他们或喜欢或羡慕或嫉妒,但是,又有几个,愿意静静的陪在我的身边?哪怕是小乔,哪怕是雪颜,他们,也是有他们的热闹的。
是有点寒冷寂寞啊,尤其梦魇过后,真的很想有个人陪在身边,只要他是活的、暖的、能说话的,我竟可以不管他是谁,是一个人,亦或,一个怪物?
“你钻牛角尖了。”颜朝淡淡的说,“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不管有过什么样的经历,都是能自己化解的。所以,你现在缺少的,是一种修炼。子秋,你表面看着清冷、无欲无求,但内心呢,却脆弱、有一股不肯撒手的执念。你这个样子,就算吃再多的断肠草,怕也解不了绝情草的*?”
话题太沉重了,似乎,也太深奥了。我能明白颜朝在点拨我,但一时半会也消化不了。修炼?怎么修炼?或许,是应该好好想想。
“到了。”我还在想着颜朝所说的修炼,他却停住脚步,笑言,“嗯,就是这了。”
我抬头看去,一个简陋的门面,上面有块脏兮兮的白底牌匾,写着“春风溜冰场”五个红艳艳的大字。
走进小门面,里面响起震耳欲聋的音乐,有个*头发的男孩子坐在售票处,颜朝走过去,大声问多少钱一张票。男孩头抬都没抬,说:“不卖了,马上散场了。”
“不是写着早6:00~晚12:00吗?现在还不到11点呢?”
“写着你就信啊,今天不是周末,12点了谁还会溜冰啊?”
“我不是来了吗?”
“一张票不卖。”
“那几张才卖?”
“十张,啊,二十张。”
“那我买二十张。”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男孩子抬起头来了。
不过,他在看到颜朝似笑非笑的脸时,居然变得结结巴巴了:“嗯,二十……二十张,两百块,不,不不不……嗯,十张,十张就卖了。”
我在一旁禁不住莞尔。那张脸这次不是通行证,但是可以打折,而且一打就是个对折。
买好了票,*头发递给我们两双脏兮兮的溜冰鞋,一股很浓很浓的脚臭味扑鼻而来,颜朝不由皱了皱眉,就如很久没人在他面前说不一样,他也很久没体验过这样的底层生活了吧。
好在*头发实在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见颜朝皱眉,便又拿出一双一次性的脚套,说:“套上这个吧。”
颜朝接过脚套直接递给我,说:“麻烦你再拿一双。”
*头发不悦的看我一眼,回身又去拿了一双。
等我们穿好鞋子进溜冰场的时候,里面本就不多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了。不过,这些往外走的人,无一例外都会看我和颜朝一眼,大概,这个点进溜冰场的人,本就是怪异的,何况,颜朝的年龄、穿着、气质,无论如何是不适合这么一个简陋的旱冰场所的吧。
我没去在意那些注目礼,任由颜朝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从没溜过冰的人实在是紧张啊,总担心一下子屁股开花。
“穆子秋。”有人叫我。
我抬头看去,一个头发都湿透了的男生,看着有点面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
不过,我还是礼貌的微笑着,说:“你好。”
“你也来溜冰啊?”男生明知故问,眼风不停的打量颜朝
“是的。”我依旧笑着。
“周渔怎么不陪你来?”
哦,看来他认识小乔了,估计是小乔的球友,否则我也不可能看着面熟。
不过他那问题,听起来怎么这么不是味呢?替小乔抱不平来着?或许,我应该和小乔拉开一点距离了,我不想再重蹈当初和赵锐的覆辙。
因为现在的我明白,不是每个人的失恋,都可以用一段新的恋情来医治的,若一意孤行,不过是害人害己而已。
男生见我不回答,也不再问,只朝我挥挥手,然后追他同伴去了。
溜冰场里就我和颜朝两个人了。
颜朝让*头发把那吵得要死的音乐关了。
于是,诺大的空间,就只有溜冰鞋滑过地面的咝咝声,还有我们偶尔的交谈声。
颜朝很认真的教我,怎么掌握平衡?怎么开步?感觉要摔跤时怎么应对?他的确如他所言是一个技巧高超的教练,就连我这种资质平平的徒弟也很快掌握了基本要领,不到半个小时功夫,竟能松开他的手自行滑出一小段了。
“你很聪明。”他表扬我。
心里好欢喜啊。自我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之后,夸我漂亮的人不计其数,夸我聪明的人,却少之又少。在很久远的印象中,爹爹是最喜欢夸我聪明的,认识个字会说我聪明,学了首童谣会说我聪明,有时,他带我去郊外,我分得清青蛙和蛤蟆,他也会说我聪明。
大概,在爹爹的眼里,他的宝儿,永远都是聪明的。
有点小小的感动,和身边这个男人在一起,竟有种久违的亲情,甚至,有点渴望他的怀抱。会不会像爹爹的那么宽大温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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