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1家父之随想录
前言(自序)
自到农村,已整整六年有余,修贞迁走后,年年春节,皆孤单一人,今年春节,海云、慧云携同旭陵前来我处,加上妻及外孙女筱艳在此等候海云等,一共有六个人欢度春节,算是我在此过第一个好年,在春节前后海云等盘桓数日中,彼此交谈。畅叙阔别,回忆已往,聆悉海云儿言,无处不是为整个家,无时不是为我着想,内心受到莫大感动,儿孙及妻先后返赣后,仍然过着孤独日子、每当夜深人静,则回忆儿女言辞以及小东、小春、筱艳、旭陵诸爱孙之天真活泼,难以入眠,更念及自身一生遭殃,不禁感慨万分,因而执笔将一生突出之波折、写成小卷,示诸儿孙一阅,籍以洞悉,全卷所记,前半生环境较好、后半生则受尽磨折、故定名为“先甘后苦”。
.2.8于灯下
一童年记顽
我是壬子年出世,日子时辰均已忘记,当我出生时,父亲正在南昌法*专门学校攻读,父亲名逢录字长春,母亲袁氏,系沙石公社坪路上袁振宝之胞妹,父母对我非常疼爱,自幼娇生惯养,溺为天之骄子;父亲毕业返家时,我已三岁,至五岁时,父亲即教识字写字,八岁正式破蒙、向由父亲教学,父亲虽学法律、但由于祖母心慈良,以为律师都系得来冤枉钱,有丧道德,不如在乡村设馆教书为佳,父亲是一孝子,谨遵母命,即在家乡设馆教书,所以吾乃父亲一手教至十四岁,在读书数年中,由于家中小孩众多、而且多系冥顽不化者,因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效尤一班小孩之顽皮,每在散学后,即伙同一群小孩偷到村野进行爬树玩水,下河抓鱼仔,上树搜小鸟,不管抓来八哥、马春、铁嘴、白头、喜鹊都以竹笼关住饲养,以供玩乐,此外还经常故意挑起邻近小孩相骂,扭打,诸如此类情事,一经家人告知父亲,不由分说,重则板子打屁股,轻则竹片鞑手心,尤以下塘玩水,如被父亲知悉,必将打得半死,还得饿饭,母亲虽疼爱,亦不敢作声,虽然如此严格,仍然毫无畏惧,每到暑天,待中饭吃过后,即伙同一群小孩,偷偷摸摸到深水塘里玩水。曾记得有两次玩水,惨遭没顶,几乎淹死,幸得同伴中有较大年龄者,水性较佳,皆亏其救起,始免于死,由于胆大不怕,居然学会游泳。
至十四岁时,年事稍长,自知不能如前顽皮,经父亲不断教育,亦知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头方悔读书迟,因而孜孜学习,狠下苦功,每当夜间鸡鸣,即起身练字,熟读四书,父亲见及此,遂于十五岁时,送至私立知困小学念高小,三学期后,以同等学历考入江西省立第三中学初中部。
考过以后,满以为是陪考,揭晓之日,神经紧张,前往看榜,先从最后看起,一直看至中间,始看见自己有名,精神大为振奋,高兴已极,得意洋洋,乐无可比,自以为高小尚未毕业,已同等学历能侥幸考取省立中学,值得骄傲,亦诚如谚语所说“人生最得意者,即为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从此由顽皮时代一跃而入少年立志阶段。
二少年记志
初中毕业后,意图至京沪各地投考短期技术学校,俾能早日出社会,乃偕数同学步行至韶关,乘火车至穗,再由穗飘海至沪,在沪一打听,短期学校均已考过,于是由沪再转南京,至则亦无短期学校招生,遂折回南昌,因在途延误日期,各地短期学校均已考过,迫不得已,回到赣州,原校高中部又已考过,不再招生,只有高中师范科尚有缺额,因此只好入高师科,此时打算待高师科念完或投考师范大学,或考艺术专门,最后一着,当小学教师。
高师科毕业后,有同学尹昌禹邀往杭州投考国立艺专,抵杭后艺专招生期已过,遂转沪投考上海艺术专门学校,报考艺术教育系,音乐图画并重,希翼毕业后,回至原校任美术音乐教师,考完揭晓后,前往看榜,亦从榜末看起,忽听尹同学狂叫:呀!汉植,你考第一名,我转目一看,果然名列前茅,心中为之一喜,急于修书寄家,请父亲设法汇寄学费,以便早日注册入校,函去不久,深蒙父亲向他人借来银洋百元由钱庄汇来,领到后放置于旅社住室自己皮箱内,早饭后偕同学往看梅兰芳演出京戏回至旅社,开箱一看,银洋百元,不翼而飞,被人窃取殆尽,心如刀绞,痛不欲生。虽经同学合力往报警察局,亦始终未追回,此时,毫无主意,同乡们均无钱可借,不得已向同学暂借至南昌川资。抵南昌后再向友人借至赣州车费,回到赣州不敢回家,怕父亲责骂,甚至挨打,父亲得悉我已回赣州,不敢回家,乃特意来唤我回家、见面即以好言安慰,可见父亲对我是非常宽恕,受此大害以后,所有升学志向以及期望当中学教师之宏愿,冰消雪散,垂头丧气,神昏颠倒,恨时运不济,命运多桀,唯有做小学教师,开始任私立初中附小教员,继则任南昌百花洲小学教员,未及一年,不幸七七事变,抗战*兴,日机不断轰炸各大城市,百花洲小学全被日*炸毁,当炸学校之日,与我共同躲防空洞之卢老师,较我后进洞一步,即被炸毙,我则侥幸保全残生。校舍被炸,暂时停课,遂回至赣州。当时赣州人浮于事,无法找到小学教员,为维持生活计,暂由友人介绍至寻乌县人民自卫队任*治指导员,因个性不喜部队生活,一个月以后,即辞退回赣州另谋工作,岂料一个月之指导员,成为今日自身历史上之一大污点,岂不恨悔!
当读中学时,自以为前程远大,小学教师根本不在意,谁知命该如此,不能移动半分毫,满腹宏愿,从此瓦解冰消!
三新婚记欢
由寻乌返赣后,即承同学张祖滨介绍任赣县乡师农业推广部小学班教员,张同学为乡师教员兼农业推广部主任,与我共一寝室。每在课余饭后,则聊无消遣,闲话中亦时时道及我之婚事、因以我年已至念六,该当结婚,我之婚事,由于高不成,低不就,业经亲友介绍无数,均不称意,因而延缓。
闲谈中张同学将悬于墙上之前期毕业学生集体照取下,手指前排中立一女生说“此女系西外肖献着老先生之孙女,容貌超众,天资聪颖,长于针绣,亦善于操作家务,在校学业成绩多在前列,甚为可取,不识意下如何?如表同意,我当为月老。”我以单看相片、而且凭其片面之词,不敢轻信,表示毫不在意。张同学见及此,嗣后则未重提。约过月余,外叔祖表耀法在广裕兴百货商场堆机任保管,忽来函示知为我介绍一女子,约定日期前来偷看,因在旧社会一般封建家庭之闺女,不能随便给人看,外叔祖与其母说妥经其门前过往一转,双方互相看一眼,我遵约前往协同外叔祖经过其屋边,其母及女子爱门首晒衣服,其房屋在高坡上端,马路在高坡下,需朝上仰望,不易看清,因而犹豫不决,外叔祖当时追问是否合意,我不便直接回答尚无决意,于是反问外叔祖此女姓甚名谁,是否读过书?外叔祖答以此女肖姓,名修梅,系西外有名望之绅士肖献着先生之孙女,曾读过几年书,现为其母所阻,未继续升学,现在家帮助家务,聆悉之下,甚觉奇巧,此女即张同学所言之人,如此巧合,难道真乃婚姻一线牵,该与此女有缘份?我仍不置信,当时回答外叔祖难以决定,从长计议,外叔祖以我言而不决,老不高兴,遂搁置不提,数周以后,有乡师事务员罗养泉夫人忽来会晤,其夫人特说明来意,此行特来为我作介绍。问及何人,其夫人答复系其学生,西外肖献著老先生之孙女,原名修梅,在校时,我为其易名为修贞,年华十六,人极聪敏,学业成绩甚优,且长于针绣,久欲为其物色一如意郎君,如与你相配,可称为一对美满鸳侣,若不置信,可随同至其家两相过目会谈。闻其所主,更觉奇特,所介绍之女子,又系同前二人所言之人,岂不巧哉?我当即答以不行,听说肖老先生甚为封建,不可随意至其家与其孙女相看,如贸然前往,必遭老先生斥责。养泉夫人狂笑一声道,绝不致于,肖先生与养泉甚好,有我夫妻二人陪同,不但不见责,抑且欢迎之至。既是如此,即于当时偕其夫妻前往肖府,经养泉夫妻将我向老先生介绍一番后,果然老先生喜眉笑脸,热情招待,其孙女见老师到来,分外殷勤。趁此机会,仔细端详,看容貌尚属秀丽,听声音清脆流利,由此可以断定符合养泉夫人所言,毫不虚伪。当时我意想真乃天缘巧合!除文化稍低外,其它各方面均可取。文化可以在婚后继续上学,便是一位完善美满之妻子,遂决定意志,但不知女方是否同意,即讬养泉夫人说合。结果其祖父、母亲、女方三者均表同意。于是婚姻乃订,斯时正值时局紧张,日机天天到处轰炸,人心惶惶,双方均认为即订婚事,不如及早成婚,万一时局动荡,又恐节外生枝。月余遂择吉迎娶,按旧礼以彩桥迎接,迎亲时期,乡师及其所有附设小学,农业推广部全部迁移至距城二十华里之华林寺。结婚数日后,经商请父母同意,将修贞借住华林寺,继续入乡附小高年级,企望修贞能在初中毕业后或再升女师。
修贞出阁后,常想念其祖父,因其祖父疼爱修贞如掌上明珠,自幼以至出嫁时,时刻不离左右。一旦出阁,非怪两相依念。我为修贞解闷消遣,在农村中无马路可趟,每至红日落山时,即伴同修贞至附近小山坡游玩,疲乏时二人席地而坐。谈天说地,亦觉有趣,仰望云起、远瞻晚霞,无形中为修贞消解思念祖父之愁闷,为使修贞隔不久能与祖父相见,每逢周末,即偕修贞乘乡师雇用之小舟顺流下赣,祖孙女即可每周相见一次,星期日则二人往游附近名胜如通天崖等处,以作新婚度蜜月,不时亦相伴回家看望双亲,如此光景,不过数月,我因推广部小学班尚无适应校址,亦无学生,只是白天至乡师写写钢板等工作,晚上教教夜校补习班,心中十分不安。适逢教育厅在遂川新办一所劳作师资训练班,报载招生启事,毕业后可入中学教师。我遂报名考核,乃辞退乡师前往遂川,为节省车费,由赣步行,临行之日,修贞送至十里长亭,难分难舍,仍欲再送,经我一再劝阻,好言安慰,始分道扬镳,两相分离。新婚隔别,夫妻均有依依不舍之感,我则忍住眼泪,以防修贞心中难过,而修贞则不禁珠泪双抛,语不成声,由此,夫妻二人,可算为一双真情热爱之鸳侣。
到劳作师资训练班,上课一周,教育厅长程时煃来班对学生讲话。提到毕业后工作问题,则仍为小学老师,我当时气愤已极,第二日我即与班主任说我要退学返家,班主任不同意,我不管许多,整理行装,立即离校步行返家,另谋生计。从清晨启程至*昏即到达赣州,无疑是落住岳家。修贞因我走后一人在校,感到孤寂,再则已怀孕数月,大腹便便,同学见笑,颇觉害羞,故而中途辍学回至娘家寄居。正因一人在家寂寞无聊,见我突然回来,甚为惊讶,我将回家原委说清,始释疑欢笑,喜形于色。
在岳家居住周余,有同学尹昌禹邀往江西农业院任绘图员。农业院因抗战时迁设泰和峰山,该院委由其附属机构赣县租作试验场代物色此项艺术人才。我与尹同学偕往稻作场接洽,一谈成功,但必须加入国民*,始能委派工作。我因已有眷属,负担日重,为维持夫妻二人之生活,急待求得工作,不得已就地加入国民*,岂料从此栽下今日之祸苗,宁不悔恨?接到委派文件,即与修贞说好,待我先行,将住房租妥后,即来函通知前来封山,我即启程前往农业院到职。约经一周时间,即租定住房,随即快函修贞乘轮至泰和,要修贞函告来期,以便前往泰和轮船码头相迎,接信后按照修贞来期,即往轮船码头迎接,至则果见修贞正在等待我来接。两相见面,均为欢欣,遂雇挑夫肩行李一行三人往封山进发,午后即到达,忙将寝室炊房布置就绪,不觉已近*昏,二人均觉疲倦,胡乱用点夜餐,即趁早就寝。从此有眷室随同一处,倒觉精神愉快,公余以及假期,即偕修贞到处游山玩水,乐趣横生。约半年余,春节即届,斯时因修贞距分娩期不远,意图将修贞送回赣州生育,方有人照料。是以,趁春节机会,伴同回赣州。年后,适逢西岸盐务办事处新创办一子弟学校招考教员,我即往试,幸得一帆风顺,马到成功。于是盐局派在人事股工作,每日下午则至盐务小学兼艺术课,遂向农业院辞职在岳家附近租货一房屋安置家室。修贞分娩更有人照顾。我思想上认为修贞福气尚佳,居然就近在赣州找到工作,不出一月,修贞即生一女孩出生时距结婚恰好十个月整。我希望生男孩,修贞则自圆其说,先养女孩更好,长大后好带弟弟,此女孩由我取名运薀。从此新婚乐趣日渐消减,夫妻相爱之精神遂步转化爱儿女矣,但夫妻情感,仍然如故,永不磨灭!
四女夭记忧
运薀生后第二年,又生第二胎,仍为女孩。修贞呼为小陀,我愿望生一男孩,接连生两女孩,心中不甚痛快,但修贞则不然,两女孩均爱如至宝,我有一次向修贞耍笑说:“你为何只会生女孩而不生男孩?”修贞气愤回答“谁像你重男轻女,男女岂非一视同仁,女孩我一样喜欢,只求天佑长大成人,则不无好处。”我被抢白哑口无言,自知话语说错,此后再不敢如此耍笑,以免影响夫妻感情。
生小陀第二年,约在夏秋之交,运薀忽然患病,满以为小毛病,自己胡乱备些草药医治,结果无效,夜间病势严重,上吐下泻,医院救治,不料至清晨已挽救不及,一条小生命在天尚未亮,即已糟蹋,夫妻二人均悲痛已极,良心发现,事先未尽人事,同时未将病情重视,延误急救时间懊悔不迭,深感无颜以对死者,此时虽悲哀亦属惘然,人死不可复生,死者已去,惟有进行觅屋迁居,以防次女传染,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运薀夭亡次日,小陀又患同样病症,我与修贞正为经验教训立即送医治疗。虽然几处急救,均属无效,第二条小生命又于当晚断送。夫妻二人,痛不欲生,两天之内连死两人,似次情况,极少闻见,修贞哀恸已极,欲投水自尽,幸亲邻劝救,始未成灾。妻以死者可怜,生者可悲,为使小陀*灵九泉有伴,将二人同卷一蓆,埋葬一处。此时内心之哀痛,无所比拟。嗣后每逢路经坟旁,则不禁痛苦流涕,经久不止。我俩为思念两女,特往照相馆,查寻以前儿女并非所拍全身照片之底片,查得后,即加洗一张,以玻璃框悬挂,不时可以细看二女孩之像貌。可惜照片于赣州撤退瑞金时丧失,不然而今大家仍可看看,弟妹们亦可知前面尚有大姊二姊!
两女接连夭亡以后,我常想到向修贞耍笑只生女不生男一句,被修贞抢白一无言词,甚觉有理。为父母者,绝不能重男轻女,更不得将儿女分爱憎,两女孩虽死数十年,如提起此事,夫妻仍伤感不已!遭此不幸,永世难忘!
五添男记喜
二女夭殇后,立即迁居,由袁屋塘迁至岳家附近,准备修贞生第三胎。迁居不久,即将分娩,由于以前遭受大不幸,百倍提高警惕,再不能请稳婆到家接生,以保母子安全,遂就近进医院生育。入院当日,即顺利生育。我前往看望,护士报导喜讯,所生为一男孩,相貌魁梧,身体粗壮,可喜可贺。聆悉之下,转忧为喜,数年来渴望之男孩,今日已兑现,兴奋无比,遂入产房探视。修贞见到我到来笑脸相迎,以手指向婴孩说,此毛娃是一男孩,你当高兴,我欢笑点首回答,修贞告知三日后即出院,至时我前往迎接,修贞怀抱婴儿乘人力车返家,岳祖及岳母因以前两女孩惨遭不幸,抱迷信思想,疑神疑*,以为要使婴孩顺遂,长大成人,必需将婴儿弄贱,于是在婴儿入门时,将大门紧闭,岳母手抱婴孩从狗洞传进,岳祖在内接抱,名之曰在路旁捡来一私娃,钻狗洞进来,意味像畜类一体,平安成长,明知此项举动,纯属迷信,但由于长辈安排,唯有听从而已,不但如此,连小孩按名,亦已贱下为贵,遵从二长辈命名捡仔,意即非父母所生,而系在路旁拾来者,因此自幼呼唤此名,便成为小孩小名,照族谱排字,为运字辈,据我所知我族字辈排序为良、家、逢、泰、运、涵、毓、萃、忠、纯,以后究系何字,又须待以后重修族谱再订,是以其排名取名为运隽,字海云。
岳祖深知麻衣相书,看人相貌,能断贵贱,以海云脸宽耳逼,对面看不见两耳,有两句言词,断定小孩长大后前程远大,即“对面不见耳,但问谁家子”。由前生两女孩已故,而今得一男孩,岳祖及岳母均爱如至宝。我与修贞则更是爱同掌珠。对于婴儿之抚育,时时警惕,处处留意,为使婴儿睡眠舒畅,特制小床一张,悬挂小帐,将婴儿单独睡在小床,一俟醒哭,即抱起吮乳。如此过周岁后,始与母亲共睡。一有小毛病,医院医治,医院迁设于现在之赣一中,我与修医院诊治,不知有多少次数。海云年幼时,惯常发喉头红肿病症,俗名白发鹅子。幸有毕海山崖之特效喉药,一吹见效。因而在赣州,往瑞金,下南昌,皆多多准备此项喉药,一遇患发此病,修贞即以纸筒装药,吹入喉部,立即见效。
曾记得修贞抱婴儿出院后,我因快乐冲淡忧愁,向修贞戏弄说:“此婴儿是否你将自己所生之女孩与他人调换而来?”修贞以真金不怕火,稳坐钓鱼船,明知系向伊打趣,毫不生气,微笑而答:“你看小孩是否像父母,像即系自生,否则是换来。”我一笑置之。
海云一岁多时,时局紧张,赣州紧急撤退,盐务局迁移瑞金,修贞以海云年小,需要细心抚育,商得其祖父及祖母同意,将弟媳竹英随同逃避瑞金,以便专门照料海云、修贞与竹英、海云三人先我数日乘车往瑞金,待我至瑞金时,恰好接近春节,抵瑞金不久,修贞又怀有第四胎,因而乳汁中断,致使海云无乳可吸,哭叫不止,唯有以代乳粉、牛乳、饼干、甜酒娘等食物代替乳汁。海云最欢喜吃甜酒娘,每逢夜间一醒,即需以开水冲酒娘,始能止住哭叫,如此习惯成自然,天天皆需准备甜酒娘。
次年八月,日本投降,抗战胜利,各机关均纷纷复员,盐务局复员南昌,我偕眷属乘车至赣州再由赣州乘帆船抵南昌,由山城一跃而到大城市,工作惬意,生活安定,兼有妻儿随同一处,心神颇觉愉快,侨居洪都数年,可说是我一生中之*金时期。
六洪都记乐
盐务局复员南昌,气派甚大,宿舍分三等,甲乙丙丁四等高级职员住阳明路高大洋房,戊等住皇殿侧中等洋房,以下已庚等分住数处普通民房,我分配住皇殿侧宿舍,两大间房,有天花板、地板、玻璃大窗、电灯、自来水、样样具备,两家共享一厨房,厨房门口即是自来水龙头,洗衣烧饭用水,极为方便。一切家具,均由公家供给,新油漆大床、办公桌统统由公家供用,所有房租水电,亦为公家报销,生活非常惬意,上下班有二辆专用交通车,所有职员上下班,均乘交通车,毋须步行,舒适已极。严冬时期,还可领用木炭,薪俸方面,除正薪外,另有劳积金、年功加俸、养老金,名目繁多,盐局待遇,可谓优厚之至,旁人均称为金饭碗,事实上盐局待遇,较其它一切机关均高,所以此时生活在大城市中,工作部门待遇又高,还有眷属随同一处,精神上感到十分愉快,同时亦觉此生甚为幸运。
复员南昌之次年,修贞生第四胎,又系男孩,夫妻二人,皆大欢喜,海云此时已能行走,初见母亲喂乳弟弟,颇觉奇怪,意识上母亲久无乳汁,为何忽然又有乳喂弟弟,连忙跑向前吸吮另一乳头,一次上瘾,嗣后每逢喂乳弟弟,即自动向前站立母亲身边吸乳,海云唤弟弟为小弟,父母亦即随着呼小弟,因此小弟之名,便成为小名,族谱排名取作运儇,字慧云。小弟生下后,不似海云好哭,整天静睡,身体亦强壮易长。一岁多,即几乎赶上海云,所差不远,像貌亦相同,于是修贞最爱打扮两小孩,天天换洗,看来清清爽爽,一尘不染,凡购置衣裤鞋袜帽等皆系两套一色,旁人一见,均以为双胞胎,无一不呼两小孩为"双巴仔",怪有趣味!修贞自幼极爱海云,一贯呼老仔,于是同事之家属已极邻居们亦皆呼老仔,所以别人根本不知捡仔之名,只知老仔。
修贞已有两小孩,日常家务繁多,几无片刻休息,为减轻修贞之累赘,以廉价之工资,雇一佣妇,协助家务,洗衣、烧饭、看顾小孩。南昌妇女,不善于炒菜,定要修贞亲自动手做菜,佣妇全系为协助家务,并非为摆脸。对待佣工,亦平等对待,如有三餐饭均与我等同时共食,决非像别人,所雇佣工,需等主人进餐完毕后,佣妇再吃剩饭冷菜,我与修贞于心不忍,因此,受到同事家属责言,以为有黍辱,虽常有他人责言,我行我素,将心比已,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嗣后竹英夫妻到来,为节省开支方将雇佣辞退。
处于大城市中,最讲究排场、体面,如衣着过份寒酸,定遭人轻视,是以中等以上之人,首先讲穿着,其次讲吃,我与修贞均在青年,正是讲究修饰之时。自己毛料服装,时新壁挺,头发溜光,皮鞋锃亮,更爱好打扮妻子,不惜代价,购制时髦衣料,细软皮货,尼龙丝袜,高跟皮鞋,脸擦胭脂,唇涂口红,指甲染油,柳炭画眉,赤金项链,塑料提包,举眼一望,俨如一朵鲜花,如闻他人赞美,则更显示骄矜。两小孩穿戴,亦颇为时髦。
公余闲暇时,即携同小孩趟马路,逛公园,看电影,听京戏,每逢假期非看电影,或郊外遨游,或走往同事家属,或邀集爱好京戏之朋友拉拉唱唱,以消磨时日。
郊外遨游,印象最深者,即为三村观桃与西山看古迹,其它如牛行看火车,江边走大桥,坛合门外游花园,绳金塔下看古塔,青云谱庵看名胜,皆属平常,三村距离南昌市约八华里,一、二、三村均遍栽桃树,每届春季,桃花盛开,如逢假期游人如鲫,复员之次年春节后,假期一日,艳阳天色,春光明媚,百鸟声喧,桃花盛开,我与修贞、海云、慧云雇小舟直至三村,登岸一望,花红一片,落英缤纷,景致奇美,前往观赏者,山阴道上,应接不暇。我等四人绕村浏览一周,稍感倦劳,择一桃林最密之处,围坐草地,悠闲观赏,置身其间,如入世外桃源,欢乐无比,行囊中掏出糕点美酒、一边饮食,一边欣赏,乐何如之,至斜晖时分,始乘原船而返。
西山距南昌六十华里,万寿宫即在生眉街头,相传为许真君锁孽龙之所。假期之日盐局开两辆交通车载职员及家属往游西山。我等四人亦乘车前往,庙宇宏伟,许真君塑像高大达丈余,门首一枯井,相传孽龙即锁在此井,见井面杂草丛生,井底枯暗,其间空无一物,足证锁龙一事,纯属神话。
居南昌第三年,时正八月,桂子飘香,第五胎又生育。婴儿坠地,为一女孩,因前面二女孩均糟蹋,现生一女孩,甚为可贵。修贞手指婴儿对我言说:“你看女孩多漂亮,将来长大定是美丽。”我回以会心微笑,我听修贞说到美丽,灵机一动,即定其名为美云,海云、慧云皆呼妹妹为小妹,于是父母亦随呼此名,即成为今日之小名。斯时已有两男一女,均聪明伶俐,使人喜爱。两女夭亡之忧愁,则日渐消逝。至第四年春,解放*即将渡江南下,时局紧张,盐务局因收益不敷核发职员薪资,需大量将人员分别迁调原籍所在之附属机构,我被令调赣南分局,即率同眷属乘盐局汽车回赣,等待解放。
侨居洪都四载,生活寄意,精神愉快,算此生最幸福之时日。惜乎,好景不常,*金时代,一去不返!
七死里逃生
南昌调赣后,不过数月,宣告解放,盐局由贸易公司接管,将盐局原有人员吸收成立粮盐门市部,我因时局未定,暂行退出,携眷回乡闲玩,待时局稍定,即回至赣市,任市立七校教员,此时眷属借住岳家。修贞行将生第六胎,岳母信封建迷信,以出嫁女儿,不得在娘家生育,向紧邻暂借一室以供分娩应用,婴儿坠地,为一男孩,修贞抱起婴儿手摸儿顶说:“看,此儿头发高生,眼光有神,定是聪明过人。”我仔细瞧上一眼,满脸*毛,回复说:“一身*毛,你能断定?”修贞连笑带说:“可以断定将来一定聪敏,初生婴儿,当是*毛,既如是,便取名毛陀。”因而将此名呼为小名,族谱排名,已记忆不起,别名定作鹏云,提起鹏云,在年幼时患麻症后病势垂危,已至千钧一发,修贞日夜怀抱,啼啼哭哭,到处求治,均服药罔效,在奄奄一息时,我上班未回,修贞抱赖盐司要我医院急救,当承盐司领导借给医药费用,并蒙钟秘书提及刘竟成医师医术高明,尤擅于诊治此项病症,刘竟成大夫为我初中同学,经其一提,我已明白,于是立即往求刘大夫,幸好在家,蒙其立即诊断,注射服药。次日,病情好转,再送请诊治,数日后危险已脱,逐渐痊愈,我与修贞深深透出一口气,庆幸小孩复康,修贞当时说毛陀捡回一点命,全赖刘大夫起死回生之术,将小孩挽救回来,否则不堪设想!我与修贞深深感激刘大夫妙手回春之恩情,今日之鹏云纯系亲娘一手挽救,转危为安,则又归功于刘大夫,事后我与修贞均有应对刘大夫重谢之心,无奈连年贫困,心有余而力不足,迄今仍未了此心愿,寄语鹏云无论远在何时,如有机缘与刘大夫相遇,仍应酬谢,以表饮水思源!
以今日之鹏云,对照修贞在鹏云幼儿之断言,尚属不虚,足证修贞对麻衣相貌,不无识见!
鹏云复康后,头发脱落,声带嘶哑,年虽幼,常喜发现一般奇异事件,如见公鸡与母鸡交合,则问:“妈,为可此鸡要爬那鸡背?”还问“为何鸡拉屎不揩屁股”等等似此,皆为鹏云自幼即喜动脑思考奇迹。鹏云约岁余,修贞第七胎婴儿又将分娩,在未生以前,我曾对修贞半真半伪说:“此胎如生女则赠于人,如系男孩,则出卖他人,以减轻负担。”修贞怒不可遏,横眉重语,痛责一顿,怒气愤恨,经久不息,从此一怒,乃于分娩时,要求助产士进行不再生育手续,故而生七胎后,即永闭大门,生育终止。
婴儿坠地,又系男孩,容貌秀丽,令人可爱。修贞抱婴儿指向鹏云问,此毛毛是谁?鹏云与初学话之口吻答复是贝贝,修贞高兴说,即按其名曰贝贝,其小名由来如此,其辈名已健忘,字为翔云,小时即聪明活泼,极使人痛爱,口齿伶俐,应答如流。修贞一贯赞美,以其智慧过人,曾对翔云下一断言:“好是一条龙,坏是一条虫。”翔云应谨记娘亲所下之断言,奉为座右铭,以免走向歧途,凡事多加思考,谨慎从事,以为然否,再思可矣。
55年夏,各地开展肃反运动,盐司以我及*义生为检查对象,我之历史污点早经交待,运动开展以来,亦寄过多次坦白材料,但仍认为有避重就轻,交待不够坦白,乃宣布留在公司住宿,由家人送饭,亦不准谈话,每曰送饭者,皆为海云,慧云兄弟二人,一见两儿到来,心如刀绞,痛苦万分,我认为交待坦白,大会始终不信,因此想到人生毫无意思,不如早日求死,落得安宁。虽然妻儿难舍,亦不能顾全,左右思维,万念俱灰,遂决心抛妻舍子,寻求死路。午休时独坐楼上寝室,袋中掏出火柴将一盒火柴头全部吞下,经久毫无反应,遂以手触床头开关,说亦奇怪,开灯有电光,手触不传电,两种求死手段均为失效,于是再想到身带有剃刀,立即借上厕所之名,将厕门禁闭,鼓起日本人切腹之勇气,以剃刀刎颈,当见鲜血奔腾,稍感昏迷,历时甚久,不得气绝,斯时全身衣裤均为血染,思前想后,骑虎难下,乃纵身而起,从厕所窗口越出,飞步跑上城墙,以右脚用力一蹬,身不由主,即往下坠,双目一陈漆黑,瞧见一长袍白发老翁,迅捷伸出双手将我紧抱,刹时神志昏迷,失去知觉,毫无苦疼,一道阴*,飘向幽冥。
约经一时许,知觉复原,呼疼一声,当闻有人说:不怕,还有救。医院急救,在途神志仍昏迷,只感腿部剧疼,至医院立即注射急救针,神智渐渐清醒,自身想及阴*己往九泉,医院,又历半小时,知觉完全恢复,当即由外科主任向我讯问:因何自尽,用以何种手段?初有顾虑,缄默不答,外科主任以我以有恐惧,再次对我说,“汉植,你认识我否,我是松茂,与你三中初中同学,不同班次,你放心,可以详细对我说,我保证悉心为你将创伤治愈,原来我院不允接受,盐司再三要我院治疗,经我向盐司约定条件,医院意见,始可接受,盐司同意,如此我特为你打算,予你诸多方便。”听他一段言词后,始将为何自行毁灭采用何种手段,详细回答。毕医师继续对我说,当你跳墙后,被过路人发觉,而且知你是盐司职员,讯即往报,盐司得讯后,急请医赶赴现场急救,经注射强心针,始恢复知觉,如再延缓半小时不救,则必一命呜呼。聆悉之下,始明原来如此,当时我回忆此次曾采用三种手段自尽,均未果,确属人之修短有数,寿命未尽,讫理,用如此强烈手段,必死无疑,能死而复生,我则以为跳墙下坠时,有长袍白发老翁迅捷紧抱,当系岳祖地下有灵,前来护佑,再则叨妻之福庇,因修贞平日善于为人,行善积德,广修阴功,亦不无前因后果。
此次送医,医院,自有其用意,第一医药费用较节省,第二需每日日夜轮流派人至院看守,以防我在院再度自杀,以及监视与来院探望之家属言谈。自送院之日起盐司即日派人坐于病房外监视,也不许修贞来院看望,幸而毕医师有同学之谊,事前即为我之方便,作好准备,与盐司约法三章。我感到盐司日夜派人监视以及家属不能来看,惴惴不安,乃对毕医师商谈,请其设法制止,商谈以后,盐司果真停止监视,家属也可前来看望。于是修贞每隔几天,则携同翔云至院看望。医院护士说小孩子不该来,翔云虽年幼,立即驳斥说:“我爸爸在这里,我就要来看,我爸爸回去了我就不来。”护士哭笑不得,连说这孩子那么历害呀!
我之创伤甚为复杂,需首先治喉部,最后治断腿。外科主任,叨在同学之谊,对我治创伤治疗,煞费心机。第一步,将喉部治疗使能说话、饮食,伤口复原后,再进行治断腿。治断腿工程颇大,蒙其想方设法使断骨减少疼痛,骨接生复,不致歪短,若依照全市正骨科打师之意见,治疗方法,则必成为跛腿,幸好毕医师未采用,完全以自己之善法治疗,因而断腿恢复原状,未成跛子。在治腿部时毕医师为使腿部生复原状以及兼视肺部有无病状,通知盐司派医院做X光。盐司拒绝,经毕医师提出约法三章,盐司无奈,只好派抬盐工人数人前来,透视费用照付。不独一次,曾透视两次,据毕医师说,本来不透视也可,但检查肺部,不包括此次治疗创伤之内,只有说透视断骨,此亦为你着想。我感激非常,待腿部下石膏后,稍能扶杖学走时,盐司即要将我接至盐司休养,我不同意,又请毕医师设法拒绝,经其对盐司说服,以利害关系压倒,致未成事实,在延迟数天,我向毕医师要求出院回家休养,可以由妻儿照应,经其同意,于是修贞雇人力车,并携带修贞特为我出院制就之新衣裤鞋袜帽子前来接我回家,一边休养,一边仍至卫联诊所正骨科处方服药,使接骨早日康复,在家休养期间,海云、慧云、美云、鹏云均需上学,修贞又需至盐仓扫袋,增加收入以维持一家生活,只剩下翔云一小孩在家,一切使唤,均由其承担。孩子年龄虽小居然能顶替成年人之力量,其功劳诚匪浅鲜?
出院回家后,修贞喜中带悲说:“你今天能回家,算是万幸,想起当初盐司派人前来报凶,我前往领取衣物时,一见血衣,人即昏倒,呼天抢地,痛不欲生,你何以如此狠心,抛妻弃子而不顾,纵有天大事件,亦不用自尽,何以如此孟浪从事,幸喜祖先有德,未遭殒命,得以死里回生,妻儿免做寡妇孤儿,成为不幸中之大幸,经此一难,汝可长寿矣,往者不可谏,来着尤可追,今后遇事必需三思而行!”我听修贞此断严语,实属至理名言,含悲忍泪,欲说无言,一声长叹,以表苦衷。
出院之次日,盐司副经理熊承忠,即来看望,照例说一套大道理后,随即安慰应好好休养,切莫心焦,待腿愈能行走时,即回至公司照常上班,家中生活问题,可毋庸顾虑,公司照常按月核发工资,至于汝之历史问题,公司亦派人往各地调查了解,他人所检举之材料,经对查实在,均非事实,问题己全部弄清,今后再无任何问题,汝可放心,静心休养,闻其所说,心稍宽慰,兹为早日康复,乃自制双拐一对,每日扶拐学走,多亏修贞在百忙中,耐心照料,并不断予我营养补品,因而腿部日渐康复,不过月余便能弃拐徐行,遂回原岗位工作,未几,盐司夜光山职员宿舍落成,乃由南市街迁居宿舍,斯时风平浪息,相安无事,满以为今后再无任何问题,可以平安度过残年,安心乐意,洁己奉公,夫妻二人,任劳任怨,期望好好培养儿女,早出社会,始有幸福美好之家庭,经此波折,已知必须少说话多做事,闲事莫问,明哲保身为上乘,此幕为悲剧,即告终止。
一学期后,即回至盐业公司工作。
八“五七”风暴
迁居新宿舍年余,均相安无事,海云已考入赣一中,最幼之翔云,亦已上学,由于修贞吃苦耐劳,日以继夜,辛勤扫袋,增加收入,帮补家用,一家生活,遂渐改善,岂料,好景不长,陡然晴天霹雳,五七年冬,运动又来,大批干部上山下乡,有各种问题者,即送劳动教养,上山下乡则大张旗鼓,送劳动教养,则秘而不宣,所以事前毫不知情,前一天通知,次日滚蛋。约在十二月初,清晨学习,仍未通知,早餐后照常上班,一至公司,经理即向我说:“将你的工作整理一下,你脚已康复,须下乡劳动生产去。”我问到何处?回复至芙蓉农场教养,明日启程。一听此句,如五雷轰顶,*不附体,明知此次风暴不惟自身受苦,且妻日苦多,而且殃及全家遭受苦难,无可奈何,垂头沮丧,整顿公务,经理又再次说:“现指派宋同志协助你办理一切准备启行事项。”语毕,老宋即向前紧盯,不离一步,我心明此系美其名曰协助,实际即是对我监视,以防逃跑,移交刚完,修贞恰好前来,问我何以其它家属今日忽然拒绝我进仓扫袋,是何原因?我将恶耗说明,修正呆若木鸡,泪珠纵横,二人相向良久,均默无一语,最后修贞嗟叹一声说:“回去再商谈善后。”我二人一出大门,老宋即紧随在后,到家片刻,即往一中找海云,一将情由见告,海云哭不成声,挥泪不止,海云只说一句,你走后,家里怎么办?我亦无话可答,急忙两相分手,随即往见岳母,长辈亦甚为我担忧,连说丢下妻子儿女,生活怎么办?!我去后,岳母携带糕点连夜前来商议善后,深夜始回返,因时间迫促,不能至乡禀闻双亲,因而父母在修贞迁乡后始知情节。此亦系对父母失孝之处,迄今仍引为遗憾!
下午至行署开会,最后宣布每个人今晚均应到各原单位住宿,我则与经理明说,我夫妻父子在分别前夕,应在家住,彼此亦可互相交谈,而且所住地点与车站接近。经理同意,老宋则搭临时铺于门外走廊,严防逃跑。岳母及一家大小,均愁眉苦脸,大家交谈至深夜,岳母始探家。睡眠不久,修贞即起床为我备早餐,此时内心痛苦,早餐亦难以下咽。拂晓,修贞送我到车站,已有专车四辆等待,我登车后,修贞鹄立旁,珠泪双流,我由窗口向修贞一再劝慰,亦属无效。车开,我倚窗口回首盼望,以手示意,煞时,已不能看见,从此,一向不离左右之夫妻于今开始长期隔别,宁不伤心乎!料想修贞必须是一路啼哭而回,此情此景,惨不忍睹。时至今日,仍不敢想象。
车抵吉安,停车用午膳,押车人员,备具十桌丰盛菜肴,让大家饱餐一顿,并宣告有晕车不能用膳者,自报人数,待订上等面食。我是晕车之一,一碗上等肉丝面,剩余过半,一抵南昌则一落千丈,由公安厅备膳,每顿皆系焖煮萝卜糙米饭,简直难以下咽。等候两天,始订妥火车,抵九江换乘小火轮至彭泽,彭泽登岸,须步行至芙蓉,行李自挑。我自幼肩不挑,手不提,一旦要自挑笨重行李,苦不堪言,而肩压得疼痛难受,还要摸黑赶路,我因精疲力竭,落在最后,一干部无可奈何,伴我缓缓而行,至午夜十二时始抵分场,胡乱用点萝卜拌饭即地面开铺就寝。次日清晨整顿形状,再往总场进发,行前每人皆经医师检查一遍,其中数人患肺结核者,开具证明折回原地,折回之人,喜出望外,我当时悔恨未生肺病,不然亦可回返,中午到达总场,午餐后,仍继续向丁家湖前进,下午五时许始到达,该地原为大湖,现已干枯,一片平原,悉为荒地,农场选择该地广种棉花,但必须先筑河堤,以防大水,是以原有千余劳改犯筑堤外,再调千余劳动教养分子,增强修堤力量,当一抵丁家湖畔时,我被指派任组长,次日休息一天,即开始劳动。该地四周十余里,绝无人烟,教养大队,一千多人,均住草棚,每栋皆长形,棚中设2条铺架,小竹相连充床板,每人占铺位一尺五寸,箱笼作枕头,铺位当饭桌。凡教养者均系来自四面八方,各式人等,无不俱全,名为教养,实际与劳动改队毫无二致,所不同者,即无武装看管而已,在此种环境中,无奇不有,偷钱窃物、打架相骂、私自授受、偷饭抢菜、斤斤计较、欺弱怕强,投机取巧,怠工装病,形形色色,层出不穷,教养时间,遥遥无期,何时解除教养,何时回家与妻儿团聚,相念及此,心肝俱裂,每逢时节,倍思家人,内心苦闷,不言而喻。
开始劳动,即为筑堤,此种劳动,从未经历,工作既重,时间又长,天天如斯,亦无休假,每天均在天未亮,即起身早餐,天一亮即出勤,非上土,即挑担,两种工作,同样苦累。上土者,要快要多,挑土者,要重要跑。工地里整天锣鼓掀天,催人快跑。下雨下雪均不停止,尤以大雪纷飞,还鼓励大家赤膊上阵,亦有个别亡命之徒显示个人英雄,上衣脱光,赤膊挑土,我则又笑又气,敢怒而不敢言,所任组长之责,因体弱力差,不堪胜任,自动提出撤换。后期身体更差,常患腰疼骨酸,因而调至副业队,专门砍柴,劳动较轻。
初至教养队,数月均未发工资,以后发工资,扣余数月伙食费及代买个人用物费,所余无几。每月工资甚低,只有十六元,除去伙食,只余数元,因此从未汇款回家,致使妻子儿女,受尽苦难,自应引为罪过,妻子儿女,从无责备,尤觉羞愧!
我离家后,千钧重担,修贞一人肩负,我离赣之日,盐司强制家属迁至农村,受农民监视劳动。修贞无可奈何,含悲忍泪携同一群儿女,随带简陋家具,往乡村而去,可怜儿女均幼,自己又系一女流,且从未操作农业劳动,咬定牙根,耐着性情,参与农业生产,此为修贞此生以来,挨苦受难之开端。在农村,房屋缺少,一家数人挤住一斗室,农民以修贞为一女子,儿女又小,甚为可欺,处处为难,如派往深山烧炭,夜间派往数十里地开会等等,修贞皆被强行派赴,致使一群幼小儿女,留在家中,日夜啼哭,时刻盼望母亲回来,如此类惨无人道之事例,罄竹难书。
修贞一女流,儿女众多,年年超支,58年起,粮食极少,一家数口,每餐只有一两米稀粥,无不成为饿殍,修贞迫不得已,常在白日往娘家希冀乞援,夜黑赶返,心掂儿女,虽在黑夜行程,亦不知害怕,足见修贞爱护儿女之深厚,无以复加。
自我离家后,对于妻儿之抚养、子女教育费用之负担,未尽丝毫责任,纯由修贞一人肩负重担,多亏其想方设法,竭尽力量以维持子女上学,因其感到自身文化不高,以致年老吃苦,为经验教训,万不可使儿女再蹈覆辙,因而虽处困难重重之境遇,依然坚决维持子女上学,抱宁可负我,切莫负人之意志,茹苦含辛,节衣缩食,一丝半毫,均留作儿女教育负担,儿女均能有文化知识完全归功于修贞,念及此为父亲者,实属无颜见江东父老,儿女辈应永远毋忘母亲此种天高地厚之恩情,我意为应孝母在先,父亲次之,于情于理,始相吻合。
修贞及一群儿女,经常断炊,饥饿难当时,以萝卜、菜叶、豆苗等充饥,鹏云及翔云常饿得无力起床,生活已至极端困苦,慧云此时正读初中,眼见一家生活如此情况,毅然弃学,至煤球厂参加劳动,除维持本人生活外,其余悉数供作一家生活费用,而且负担兄弟姐妹上学费用,因而一家生活较前稍有好转,如非慧云竭尽力量,一家之生活,不堪设想。此儿年岁虽幼,居然能牺牲小我,顾全一家,实为难能可贵,修贞常道及在农村时,若非慧云努力劳动,想方设法接济,则恐一家大小早已成饿殍,由此看来,称慧云劳苦功高,毫不过分。
我在芙蓉,历时八月,即调景德镇耐火器材厂,数日再调一农场修路,挖白土,嗣后又调修铁路、修水库、仙槎煤矿干地面工作,最后调南昌省物资局挑土填库。此时领导教养队者为劳动教养局股长刘崇生,系赣南瑞金人,对我不差,事事相信,派为组长。未及半年,承其上报以我为劳动思想表现良好,最先解除教养,摘取历反帽子,并安排留厂就业,派往联合工厂(即劳改局及劳动教养局联合办的工厂)任职工,工资由二十元加至三十五元,教养年余,可算获得良好结果,因教养时间未定,如表现不佳,殊不知煎熬到几时,我幸好一年零十个月,即获得解除,亦总算达到期望。目前处境,恐尚不如教养时期,要想达到解放,则恐有如海底捞月,千难万难,退一步设想,企望迁离,亦皆遥遥无期,是否能实现,还未可料,心中忧愁,正如李后主所云: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59年9月获得新生后,因离家日久,急待回家看望妻儿,乃至补发增加工资数十元,恰好作回家川资,遂于60年春请假半月,回家探望。抵赣之日,首先看见慧云,稍待,海云亦到,父子相见,彼此有说不出之兴奋,同时亦有无限感慨,修贞及其余儿女均在农村,恨不得插翅飞回,一堵为快,但天色已黑,奈何,海云及慧云甚知我之心理,立刻提出,由伊兄弟二人送我连夜赶至农村,及时能与修贞及其余儿女见面。到家后,妻子儿女及高堂双亲,围聚一处,大家均感到悲喜交集,感慨唏嘘,其时修贞已设法将户口迁返赣州,此系修贞运用巧妙手腕所获得之成功,值得一家欢欣,我于假满回厂后,修贞率全家即迁回城市,暂住西外。被人迫往农村,又逃回城市,可说是一大转折点。
61年6月间,由联合工厂调至成新农场公安厅蔬菜场,再调繁殖场,最后又调二养(第二养殖场简称)职工大队蔬菜组,约在秋冬之交,修贞率领美云、鹏云、翔云来到农场,干部甚表高兴,一再动员我及修贞即将户口迁至农场,修贞以为农场所有干部处对职工家属格外优待,认为可以存身,遂将户口迁来。自家属到农场,感到无限温暖与安慰,从此除心挂海云,慧云外则无复有思家之念矣。
修贞至农场不久,慧云突然到来,我甚觉惊奇,慧云将原委说明后,大为叹惜,如电报先到,必然急电回复慧云切勿轻离工厂,既已离开,有如棋局错走,亦无可如何。古人云,既来之,则安之。斯时修贞与三小孩已至樵舍避洪水,于是当日携慧云前往樵舍。修贞一见慧云,不甚奇异,首先一句“呀!老仔,你怎么来了?”我接口慧云来意细声说明,修贞脸部立即变色,与我有类同惋惜,但木已成舟,无可挽回,慧云亦随母亲弟妹暂住樵舍,待洪水退落后,始全部回至二养,即将慧云户口迁来,并与修贞二人以职工家属参加劳动,以资减轻我之负担。斯年因遭洪水大灾,影响生活匪浅,否则我与修贞所栽瓜及芋叶二项,价值不少,被洪水一冲,一无所有,因而经济感到异常拮据,而今尤觉有负海云,只是海云在赣孤单无援,在校苦读,受尽磨难,幸喜海云学习成绩优异,教师与同学无不对海云重视,有所援助,亦可谓自耕自读。慧云又已离赣,为父母亲者,毫未尽到责任,愧赧无似!
美云、鹏云、翔云均已入职工子弟学校,二养与学校距离甚远,需要在学校膳宿,每月三人膳费需十余元,多亏慧云每在工余,甚至在深夜至附近各沟潭,凫水捕鱼,晒成鱼干,换钱维持弟妹之膳学等费,此又可说明慧云是,困苦自受,方便手足,一贯毫不利己,专为家人,如此优良品德,实属难能可贵。
修贞详述父母先后弃世情节,始知父母逝世。弟媳均不闻不问,全由修贞一人料理,费用无着,乃将自身价值之衣物变卖,用作埋葬已故之翁姑,父母生前原与弟妇一道,此后以父母年老劳动不得,遂弃而不养,父母生活无着,异常悲伤,修贞于心不忍,虽然己身困难,亦以每月定量口粮以及分配之食物节约一部,按月嘱海云、慧云送往。祖父母皆大为感动,如此贤良之媳妇,世所罕见。父母临终时,均善言以慰修贞,其所以能如此,即因自幼深受其祖父之教育,能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所以其平日为人最能敬老爱幼,怜贫济困,此系其一生之贤良美德,深感钦佩。我在外多年,未尽孝养双亲之责,父母仙逝,更未尽送终追远之孝道,多蒙修贞,代替于我,永感不忘,除此以外,对于儿女之抚养教育,爱护备致,且对于任何一儿女,皆一视同仁,绝无爱憎之差距,故而常对我严勉为父母者,应当心平,不能爱此亚彼,亦不得重男轻女,由此,可见修贞对于抚养儿女煞费苦心,与我相比,修贞所负责任,为百分之九十以上,我只占百分之几,在此,我向诸儿女进一言,母亲之恩,永远毋忘!
62年春,农场予我长假回籍,我意料到回家生活必苦,不如在家场为佳,限于农场已决定,不得已偕同修贞、慧云三人先返赣,美云、鹏云、翔云因学期未终,暂留学校,待学期结束再回。在交一切,委由乡亲徐诗廊代为照顾,因徐群为人可靠,亦甚放心,我三人回赣后,暂居岳家,此次回赣,经济非常困难,家场所给回籍费,三人在途使用殆尽,不得已暂在岳母处用膳,不过数日,岳母以粮食有限,遂下逐客令,但此时既无粮,又缺钱,别无他计,只好将自用之被帐等物拍卖,暂作急用,买高价粮度日,斯时海云在赣三中高中毕业班,我三人一抵赣即往三中看海云,两相见面,均兴高采烈,但在家场既未接济,此次回赣又两袖清风,颇感对不起海云,稍息两天,即着手落户手续,其时因户口未定,一切后事均茫然无底,落到如此步,纯由“五七”风暴,掀起惊涛骇浪,将我全家大小统统卷入大海漩涡,危及万状,时至今日,仍尚在寻求彼岸。
九饥寒交迫
由农场回赣,因户口未落实,暂住岳家,稍息数日,即与修贞前往南外派出所办理落户手续,该所不问青红皂白将落户证件批至赣县落户,当即提出理由向其声辩,该所仍然坚持其所批,我与修贞气愤已极,乘兴而去,败兴而返。抵家后,修贞开动脑筋,想得妙法,企图至另一派出所入户,当即往访南市街居民组长暨居委会主任,经商得其二同意在南市街落户,于是转向南市街派出所申请落户,该所见证件批字,亦附和南外派出所意见,须至农村落户,当时我以两所均批至农村入户,好似冷水浇头怀抱冰,只有农村落户,毫无疑义,于是要修贞携往农村接洽,行至东外,修贞心有不甘,不愿前往农村,乃在途折回,其主见以为并非派出所批字即肯定不能在市入户,无论如何,还须再想办法,另找门径,非至无路可通决不轻易落在农村,为下一代儿女着想,千万不能落在农村,有一线之希望,亦得尽人事。于是修贞鼓起勇气,耐着情性,天天钻路,到处碰钉,虽然如此毫不灰心,最后终于找到一条可靠路线,于是另寄申请向市公安局批准,申请上报数日,即经蒙局长批准在市落户,派出所见公安局批准,虽然无话可说,但所长及户籍员则怀恨在心,因而造成以后将我重戴历反帽子之根由。落户之事,历时一月有余,多亏修贞,意志坚定,勇气百倍,另一方面开动脑子,运用孙行者七十二变之技巧,始圆满成功,如非修贞之主张,则一家大小,早已落户在农村矣,儿女前途,则更受莫大影响,此次落户难关,居然能扭转乾坤,完全归功于修贞,我与其相比,望尘莫及。
户口落实不久,美云姐弟三人,亦由农场学校归来,多蒙诗廊偏劳,护送至省,并买好车票,得以顺利返家,挂念之心,今始放下,诗廊能以乡亲之情,尽心照顾,当感不尽。
户口落实后,即着手谋生问题,意想回原单位又不可能,临时工亦不易求,遂自力更生,开始入水捞柴,由修贞运市出售,亦勉可维持最低生活,但逢雨天以及严寒时期,不能入水,生活来源则立即断绝,于是再向上山拾柴,干些行径,历时甚久。慧云、鹏云同往涉水登山拾柴,参与最多,其余则间忽为之,因翔云年小,美云在校,海云自修,希冀再次投考大学,故而参与次数较少,在生活极端困难时,海云亦暂停自修,出而为苦力劳动,但因报酬甚微,为时短促,所以一家数口,无一人有固定收入,形成生活非常困难,如在严寒雨雪季节,既无临时工可做,又不能上山拾柴,往往身无分文,家无隔夜粮,多亏修贞到处奔走,向亲邻告借,侥幸借得一顿饭粮,则早餐吃过,午餐之粮,尚不知在何处,借贷不着,全家挨饿,如此情况,累累皆是,有数次情节较特殊者,终身难忘!一次,海云从孝义巷回来希望能吃顿午饭,登楼一看,全家呆坐。修贞首先开口,中午缺粮,所以断炊,海云闻言,一语不发,长叹一声,下楼而去,可见此时心情,不识苦至若何成度。另一次,我与慧云傍晚赶至油排,希望向胞侄借钱或粮,结果,大失所望,空空而回,在途遇雨,浑身透湿,抵家后,脱去湿衣,无衣可换,不得已,蒙被卧床,修贞及弟妹们,亦因造饭缺粮,衣单寒冷,统统卧床取暖,每人均有饥寒交迫、苦日难熬之感,大家闲话如此苦难保时了,适逢海云回来,见全家大小,白日卧床,甚觉奇异,遂问为何集体睡觉?修贞将我携慧云至乡借贷,冒雨空回情况告知后,始释疑团,明知午餐无望,随即出室而去,与大家一同饿腹,类此情事,屈指难算。再一次,即旧历年夜,家家年料充斥,我家则连渴望几斤猪肉,尚须等待海云、慧云充当苦工工资领到,始能买肉过年,一直等到红日西沉,方由慧云领来,立即交由美云飞步赶往菜场购肉,至则肉案正值收场,停止售肉,经美云好言央求,始买到几斤猪肉,美云将肉提回,将情节见告,一家人均感到庆幸,不然连几块猪肉亦不能到口,于是猪肉烧萝卜一大盆,简简单单过除夕!诸如此类情景,而今回忆,可怕可泣!
自从农场回来,一家数口,无一固定工,生活无来源,以致连年贫困,虽然大家均在想方设法谋生,如海云,慧云到处做零工,修贞做豆饼出卖,但因食之者众,生之者寡,收入有限,同时零工忽而有忽而无,小生意纳税重,不能继续做,以致一家生活长期陷于贫困境地,年年不得温饱,吃饭问题,不得解决,自然无力添置穿着,所以一家大小均感衣着缺乏,难以御寒,我因年龄较大,更为怕冷,在气温下降时无衣可添,将破旧棉絮裹在外衣之内,外衣亦破旧不堪,当时有阔少当面讥笑称我叫化头,此种苦难有生以来今始遭受,全家大小,吃苦受难,皆归罪于我,亦皆因“五七”风暴,掀起汹涌波涛,将我全家卷入大海漩涡,虽然竭力挣扎,但仍难以登岸!
十厄运临头
自农场回来,连年贫困,创钜痛深,一家生活,大有王老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之慨。由于家贫以及儿女均尚未出社会,以致引起受人欺凌。64年春南市街居委会副主任,忽然通知我夜间至居委会开会,我不明白开何种会,至时前往参加,开会时由派出所所长主持,会中并未宣布戴帽子之事,仅在会末时将到会之人一一分别指定向谁禀报,并于每星期五参加*治夜校学习,一闻此言,知道是给我重戴帽子,当时心如箭穿。会后,即向居委会主任声述我在劳教时,*府已摘去历反帽子,因何重戴?雷主任一口推诿,要我向派出所申诉。我立即以书面向派出所申述理由,派出所对书面理由,不加考虑,而去派人至家强制执行,我苦无背景,儿女又均尚未出社会,家境又贫穷,无可奈何,忍痛含悲,戴上帽子,参加学习。从此厄运临头。一切*治权利、经济权利均被剥夺迨尽,往后不断遭受种种折磨,永久不得抬头,低人几等,想念之余,懊丧不已!
自此霉运上身,种种厄运不断发生,慧云原在修建社充临时工,为负担一家生活之要角,该所用尽方法,动员慧云下放农村,慧云以需负担家庭生活理由,不同意前往,该所则商同居委会一再动员,以慧云下放后,则介绍海云至学校任教员,接负慧云之重担。慧云为响应号召,顾全家中,遂慨然应允,下至广昌。慧云去后,海云经介绍至小学代课一学期,千斤重担,由海云接替,但第二学期,即借故辞退,于是海云以身负重担,顾及一家生活,劳碌奔波,到处钻营,不管临时工,苦力工,均不辞辛苦,一处辞退,又到他处,当此时期,一家数口,全赖慧云、海云兄弟先后竭力维持生活,为父母者,均无能为力,如非慧云,海云吃尽千辛万苦,毫无怨尤,竭尽力量,维持一家生活,则一家大小恐早已陷于不堪设想之地步矣!
慧云一向是娘边儿,从未离开父母兄弟,一旦远离一人在外,情殊可悯,尤以患重病时,举目无亲,乏人照料。家中又极贫极困,毫无分文接济,全系自身单枪匹马与环境作坚苦斗争。一人在外,环境如此困难,不但从未向家中伸手,反而经常自己节俭,汇款接济家中,为人子者,能顾及家人如此,实属罕见。
慧云下放后,美云初中毕业,居委会又前来动员下放,美云个性强悍意志坚决,始终不允,无论居委会运用何种方法说项,终不动摇,否则亦被骗往农村矣。
海云在校各科成绩均在甲等以上,按其平日成绩,绝对有可能考取国立大学,同学中尚有成绩差者,已经考取,由此可见全系受我之影响,否则何以两次投考,均名落孙山?!
上列种种情况,皆因我之故,招致他人欺凌,影响儿女前途。
我被重戴帽子,全系受人之害,一为获罪于居民组长,二为派出所因落户之事,该所以我走上峰,用上级权力施压,怀恨在心,由居民组长上报,一拍即合,将我重戴帽子,据我所知,赣州市内尚有无数历史较我复杂,旧社会反动官阶不小之人,均逍遥法外,未被划列四类,由此足见我纯系受人之害,毫无疑议。自蒙上历反帽子,不断遭受种种凌辱,低声下气,逆来顺受,唾面自干,以迄于今,想念及此,痛心已极!
十一夫妻遭殃
年,文化大革命初期,一天傍晚,儿女辈均外出,我与修贞在家坐息,忽有青年数人,手持梭镖,气势汹汹,开口问“刘汉植的老婆是谁?”我当时甚觉惊奇,难道修贞还有什么问题?修贞一闻人找,即应声自房而出,来人即大喝一声“站好,你做了什么坏事,自己讲。”修贞随即回答“半点坏事都没做。”来人即掏出绳索,将修贞两臂反缚,修贞问为什么事捆绑,来者答,问你自己。另一个向我说:“你也不例外,站过来。”来人将我两臂反缚,疼痛难受,遂厉声斥走,将我夫妻双双带至居委会,站立良久,既不松绑,亦不问情由,被绑甚紧,痛苦难当,我一再请求将绑撂松,置之不理,延至午夜,待另一妇女绑到,始升堂大审,首先问我:“你女儿叫什么名字?”我一听其所问,已完全明白系为美云之事而被绑,此无他,必系同房之曲背婆及其同伙捣*,我当即答以刘美云,审案者满脸奸笑说:“好,名字多漂亮。”略问几句,即将我带上楼,将绑解松,赐坐,楼下说话,全可听清,当即闻开始向修贞询问,所问内容悉为有关美云婚姻问题,不论问至何处,修贞一概支支吾吾,答以不清楚,不知道,记不起,于是时间越拖越长,审案者恼羞成怒,将修贞跪而复立,反复询问,均不得口供,天将黎明,将修贞带上楼,审案者将梁上悬绳以手拉拉并恫骇修贞说:“你不坦白,来!请你尝尝绳吊味道。”修贞低首不语,并无惧色,听其摆布,审问者见修贞并未被骇倒,立即转口说:“哎呀!身体那么肥胖,恐梁要断。”仍将修贞带下楼,继续逼供,逼至天明,始停止询问,修贞始终未松绑,所受痛楚,不言而喻。顷间,有一中年人由外而入,审案者对我言道,派出所同志前来放你先回,临行时,我以目注视修贞,暗示我出去后将设法接你回家,一至家中,即见鹏云正在煮向人借来之面条,准备送与父母充饥,鹏云见我回来,问清情由,立即将热面送往母亲,修贞气愤填胸,不知饥饿,山珍海味,亦难下咽,送去面条,半点未尝,鹏云遂与居委会负责人解释一番,立即修贞随鹏云而归,修贞一进房,即卧倒在床,我再三动问,一言不发,其意以为此次遭殃,系我捉弄,故而含怒心头,我以其怒气未平,只好走出房外。稍过数日,修贞经向各方了解,始完全明白,此次平地风波夫妻白白遭殃,全系同房之曲背婆及其同伙好管别人闲事,借美云婚姻问题,以我们家贫可欺,害我夫妻通宵达旦遭受一夜痛苦,此类泼妇,身为居民组长,一朝权在手,任意迫害人,此场风波,归根结底,即是以他人之忧患,供自己之欢乐。呜呼,小人捉弄,祸从天降,宁不痛乎!!
十二饱尝凌辱
历反帽子,戴在头上,一切*治权利、经济利益,均被剥夺殆尽,原来至亲,无一不断来往;昔日交好,亦如陌路之人,除见人低十等以外,还不断遭受不可想象之凌辱,无论遭遇任何凌辱均皆逆来顺受,唾面自干,既不敢作声,更不敢反抗,仅列举其最大者。文化大革命中,每次体育场开大会,派出所则集中此类人整队举黑旗前往会场,站立前排,而向与会群众示众,群众中有漫骂者,有奸笑者,有怒目而视者,种种反应,无所不有。一天深夜,有荷短枪者数人,捶门甚急,我自梦中惊醒,开门,即被斥往治保会,我惶恐万分,不知何为又不敢动问,只好前去,至则见数十男女满跪一室,前面一年约十岁小孩,手执木棍,高坐桌上,不时高叫跪好,如发现谁跪不好,腰不直,交头接耳者,立即走前,迎头一棍。当我一进室内,小孩即斥跪下,我幸喜跪在最后,不是假跪,坐于地下,小孩难以看见,跪在前面者,则丝毫不能弄假,一直跪至黎明,始命起立,从早至中午、始说:“要你们游街示众,各人自报类别,给你们写黑牌。”待写好黑牌,已至下午三时许,又还须等地委书记走资派领头游街,如此直到下午约四时,开始游街,游街时将地委书记从头至脚满挂纸条,好似京戏舞台之净角出场,在其两边,选出最高者二人,各剃去头发半边,每人手执扫帚一把,交叉高举于地委书记之头顶,如此走在街头,过往群众,皆哄堂大笑,从各大马路环绕一周,回至治保会门首,再摆展览,命令一干人站立一排高凳之上,让过往之人饱看,顽皮小*,有高声咒骂,有以棍击腿,有吐口味,有以石子抛击,种种侮辱,无奇不有,展览至五时许,幸天公降雨,始释回家,并斥令明晨依旧到会,再度游街,是日从清早至晚,整整饿腹一天,此种痛苦,痛绝人寰,亘古未有,次日清晨,一人不少,皆到会等待,至中午又蒙天公见怜,纷纷雨下,始获幸免。距此不久,赣州枪决一批人犯,前一日之夜晚,广播通知此类人,全部集中治保会,斯时正值天气酷热,炎夏逼人,数百人,紧挤一处,热闷之苦,无法形容,整个通宵,悉以跪而复立,立而复跪,举手投降,并另选数十男男女女做狗爬至公园门首,强令各人均做犬吠,数十人狂叫几阵,引动附近家狗叫响连天,约一小时余,始做狗爬行而回,上述种种磨难,熬过通宵,数百人挤在一处,不时皆有人需大小解,凡需大小解者,如系大便,则强迫必须报告要屙狗屎,小便则报告要屙狗尿,到厕所及小便处,须进一小门,门口有人守备,进门时还须问是狗婆还是狗牯?男人则答称狗牯,女人则答称狗婆,如若不答,迎头一棍,不准入门,滚了回去,有时还问是*狗抑黑狗?穿*色衣者答*狗,穿青色衣者须答黑狗。其中有一顽强之人,不忍受此侮辱,报告要小便,当时一荷枪者,闯放人群内将该人提出空隙处,以枪托打得皮开血流,已将半死,一再问他是否要屙狗尿,一直不开口,结果硬不准小便。我小便虽急,但总不愿开口,幸而到半夜时,更换一人轮值,此人较为良善,当众宣布如需大小便,须事先报告并须待前一人回来时,始得报告,我赶忙趁此良机,捷足先登,首先报告要小便,谢天谢地,屙了一次好尿,不是屙狗尿。如此磨折,直至次日中午,待人犯枪决完毕,除指派数十人往刑场埋尸外,其余始释回家,但临出大门时须做狗爬出大门,并须按居委会挨次而出。我当时站在另一居委会人群中,听问须按片挨次而出,即赶忙向本居委会人群中而来,当经过中间空巷时,一荷枪之人出其不意将手用力一推,被推倒于地,遭其狠跌一脚,我急忙爬起,钻进人群中,与众四肢爬行,逃出了*门关,站立起来,深深透出一口闷气,顿时感到舒适畅快,飞走回转家门,似此凌辱,有生以来,初次尝到,人类对人类之压迫,可说是空前绝后,世所罕闻!
距时不久,全市此类人,按公社集中整队游街,项下挂黑牌,臂上带黑布,游街时前后左右皆跟有男女学生,各人手执竹板木棍当作打人凶器,游街之人,须高举双手,口中不断叫喊打倒自己,如两手稍弯或口中稍停,即以竹板木棍下,痛击手臂与头顶,当我到公社尚未游街前,即有赣一中学生三数人向我问长问短,有的问此人是刘翔云的父亲吗?因此他们事先认清,一出公社大门、即开始地凶。竹板木棍,不断痛击,一直从青年路、健康路、解放路、中山路、和平路再回至公社,沿途痛打,最后进公社大门解散时还遭到一顿痛击。此次游街数百人中无一幸免,惟被打次数有多寡不同,所受伤痕有轻重不等而已。有一老年男子,行至中山路末段时,被打得浑身鲜血直淌,晕倒在地,被拖狗似拖着直跑,行至和平路时我听闻此班打人者自言自语说道,唉呀!两手打人,用力迨尽,休息一会,再打。可见,他们用尽平生气力,不顾他人死活地打人者,占来人之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而被游街者被打得头肿脸青,鼻口血流,腰伤脚拐,手肿背疼,的,占游街者的百分之百,无一完人。他们不顾*的*策、毛主席的教导,擅自动武,伤损人身,如此*打,可谓惨无人道。
当我步出公社大门时,觉得浑身疼痛难禁,以手摸顶,头部全肿,两臂打得动弹不得,两退酸疼难行,腰部受伤伸不直,无可奈何,徐徐而行,一进家门,即倒于床榻,翔云即以草药为我推擦各部伤处,卧床十数天,不能行走,经不断内服童便、药酒,外擦有效打药,始逐渐复康。
自此次游街挨打以后,学生们更强迫每人均须右臂带上黑袖纱,走到何处,带到何处,如若有违,后果自负,因此感到羞愧难当,非万不得已必须上街时,终日苦闷在家。
伤愈不久,居委会主任又来通知,自写黑牌一块,准备明日开斗争大会。一闻其言,不寒而栗,斯晚,整夜失眠。次日即带黑牌前往居委会,始告知到劳动调配所礼堂斗争一裁缝之批判大会作陪斗,跪在木台前低头瞑目,会毕叱回。在此次遭到陪斗前夕,翔云因被其同学所连累,被治保会抓去,据邻居们所说此次找我陪斗,系因翔云之故,不无原因,否则南市街尚有甚多较坏者,皆未指名,此亦为无妄之灾。
从此次陪斗以后,居委会规定每日从早至晚,均需到居委会,白天则打扫大街小巷,甚至私人住宅,亦令清除沟院,夜晚则学习,或开批判会,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工作不能干,生活无着落,虽经多次声述家中生活无着,请假白天谋生,夜晚学习,屡次不准,简直不顾他人死活,因此家中常常断炊,一天之中能吃上一顿饭,尚属侥幸,由修贞东借西扯所得来,若不然,则整天饿腹,所受苦痛,无以复加,但亦无可奈何,只有忍饥挨饿,硬着头皮,惟命是从。
在此时期,一次我正挑垃圾一担走在五道庙口,前面迎来赣一中学生三人,相距不远时一人以手指说:“刘翔云之父亲来了,咱们给他一顿难堪。”话刚完,即走近面前,指说小赤老,一口浓痰,吐向我脸,三小杂种,乐上心头,狂笑一阵,摇头摆尾而去,我虽十分怒恼,但敢怒而不敢言,忍气吞声,任其自干,此种侮辱,正所谓逆来顺受,唾面自干,毫不虚伪。
居委会要参加学习者,扎草人,裁纸衣,画脸谱,然后贴上刘、邓、陶三者姓名,结队将草人抬至十字街口,高挂树巅,名之曰孝子贤孙为刘邓陶送殡,结队游街时,强令每人皆假作哭声,表示对死者悲哀,似此侮辱,亦从古未有。
在居委会学习期间,有一段时间正值炎夏,每当午餐后,即勒令学习者分列两排,站于居委会门首,晒暴日,受酷热,一直晒至每人均上下衣裤湿透为止。
除以上所举种种受辱事实以外,尚有其它形形色色之惩罚,名目繁多,不胜枚举,从大结队游街示从以后,迄至赶向家村止,其中遭受之折磨与凌辱,可谓已达饱和点。
正值每日之居委会学习时,一天夜晚,海云由七里镇回家,被同房之人打听,海云未上街,即往报赣一中学生,有意陷害,亦是合当有难,海云以往总是喜晚饭后,即外出至朋友处,适好斯夜晚餐毕,及早就寝,刚脱外衣卧床,即有赣一中学生数人进房找海云,海云披衣而起,来着说:“有事动问,随我们至赣一中一行。”海云即随来人而去,当海云走后,我与修贞均意料此去必无好下场,定遭此班歹徒之*手。我,修贞,鹏云三人在家候至半夜有余仍不见海云返家,心知海云一定遭到大难,但又不敢出去寻找。至天明,始由鹏云前往打听究竟。顷刻间,鹏云返回告知大哥昨晚痛遭吊打,歹徒们私设公堂,向大哥逼问一些毫无根由之事件,从是夜至翌晨,始停止*打,中午歹徒们均午睡,如非大哥趁机越窗跳出,脱离虎口,肯定一再施行*打,纵然不死亦必打成残疾,现已避居友人处,可毋庸挂虑,我所闻后,内心感到无限愤怒与辛酸,海云遭此危难,亦纯系因我蒙上帽子之关系,以致连累儿女遭殃。此次遇害,遍身重伤,幸自己机智,免于一死,可谓虎口余生。自此不幸事件发生后,每到夜间,只有我与鹏云二人在家,修贞多在美云处,海云已回返七里镇,翔云不在家,因此一旦鹏云外出后,我不敢在房就寝,只好睡在楼下厨房内切菜板上,随时准备有歹徒前来,即躲在灶后夹墙内,以免遭害,如此一连数夜。后经鹏云一再壮胆,劝我不必害怕,睡在下面蚊虫既多,又恐夜间受凉,造成患病,更是不妙,睡在房里,如有歹徒前来,我代你跟他们去。我被鹏云相劝多次,始心抱惶恐,回房安寝,但胆被吓破,已成惊弓之鸟,睡在床弟,难以入眠,每将熟睡时,又为恶梦惊醒,真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此段情景,而今回忆,尤觉心跳急速,伤感不已!
十三父子同难
年赣州出名之“六·二九”事件发生后,约有周余,处于混乱与恐怖状态,造反派与保皇派相持对立,保皇派趁击败造反派之一股骄气满城抓人,其所抓者,均系依据同派开列之名单,其中公报私仇者有之,遭受欺压者有之,参与派别以及参与作战者有之,形形色色,无所不有,其抓来之人,分为多处集中羁留,称为俘虏。一天下午,晚餐刚完,我一家大小,不敢出去,均在家休息,忽一群荷枪实弹之老保大踏步登楼,问我之姓名,我应声而答,随即问儿子是谁?经一一回复后,立即命令举手,将我父子四人带至赣江公社,进门即见无数彪形大汉,赤膊被绑,双目均以自身上衣蒙住,心知自己必不例外。果然立即强令脱下上衣,蒙扎双眼,随即以绳索将两臂反缚,疼痛难禁,登时颇觉浑身头错脚软,*飞魄散,大有死神降临之慨,早知老保杀人不眨眼,残酷异常,因而意味着此次定是好比鱼儿落网,有去无返,心中更想到自身年老,死了拉倒,可是还有儿子三人,不知是否同归于尽,抑能幸免?当时双目被蒙,又看不见,一进公社时,将我父子,分为数处,又听不到他们的声响,心中愁苦好似万箭穿心,自身回想一生并未造恶何以落得如此下场?心中一急,真是屁滚尿流,顿时大便万急,无奈恳求带往厕所大解,老保如同扶瞎子似地,将我扶到厕所,大解后扶回原地站立,一直等至*昏时分,待所抓之人到齐后,即斥令上车,车停公社门外,车高难以爬上,始由一老保将我抱上,当时即听闻一大麻皮口声说:“还抱他干吗?将他抛去车中得了,还怕他死吗?”可见此麻皮居心之*辣胜于*蛇猛兽。登车后,忽听海云与鹏云说话声,但未闻及翔云声音,心想我三人同在一处,翔云又另在一处,难道此时即将一干人拖往郊外杀害?如若果然则我父子三人同归于尽,岂不惨哉。心中如此想,汽车缓缓行,车一拐弯向前面有灯光处进行时,即听车中一人说:“车子拐弯,是往运输局去。”话刚完,车子停下,即令车中人下车,所有之人下齐后,即由老保在前拉着一人之手,其余则一人拉一人,宛如撑着一群瞎子往屋里钻,带至一大房间,命大家就地坐下,一个头头对大家说:“大家不必害怕,将你们带到此地,会把问题搞清,我们不会杀人,大家放心。”听此几句,心始稍定,或可免于死地,我乘机开口要求为我等松绑,说话之人回答稍待片刻、我们已去找铅丝,把绳索解下,换下铅丝圈。不久时间,一人手抓大把铅丝,将抓来之人,一一松绑,再逐一换上相连铅丝双圈,将双手套入,类似手铐,实则形式而已,随时可自己将圈套取下,套在手上,毫无痛苦,见此情况,暗自好笑,手圈套上后,再要求将各人蒙扎双目之上衣解下,以便穿着睡眠。头头凝想一下,点首同意、即嘱拿铅丝之人往取布条,顷间,此人手持大把布条,将各人上衣取下,换以布条蒙住双眼,此二问题解决后,头头即问:“有哪些没有吃晚饭的,自己报来,好与你们备饭。”我原吃过晚饭,但此时已感腹饥,遂应声报上一份。约半小时、饭即送到,报上者,即每人一钵饭,另加上菜,头头还说,如果一钵不够,可以再加,饭要吃饱。我听其所说,为之振奋,饭能吃饱,亦可减少苦痛。晚餐毕,头头再对大家说:“现在时间不早了,大家要睡觉了,你们把棉絮铺在地面,大家好睡觉,免得夜深受凉。”于是数人捧多床薄棉絮,相连铺满地面,即令大家安寝,如谁需要茶水或大小便者,只要叫一声,我们就有人来,谁需要购买物品者,亦可为你们代买。话毕,头头出房而去,只有房门外两工人持梭镖守卫,待运输局之人完全出去以后,我们一群被抓之难友,不约而同,破涕为笑,并异口同声说:“像这样倒照顾蛮周到。”大家一颗沉重心思,顿时放下,会心微笑,庆幸可免一死,难友们得寸进尺,见如此松懈,防卫不严,遂开始大声交谈,彼此互相自我介绍,房外守卫者虽听闻房内高谈阔论,亦不闻不问,于是大家更为心胆夺定.我父子三人亦开始言谈,但只能听其声而不能见其形。稍待,一头头找到海云带至室外交谈良久,我在房内只听到海云说话声,不能听清所谈之情节。夜已深,大家始就寝,睡在棉絮上,感到并不十分热,惟蚊虫甚多,大家要求燃点蚊香,守卫者果真为大家取些蚊香燃点,于是大家安然度过长夜。
翌日清晨,由梦中醒来,耳闻鹏云与一青年谈话,我忙将扎眼布条向上二翻,看见一青年与鹏云共寝一竹板床,我向其询问,青年答称陈姓,名泽瑜,市内大公路人,在运输局开车,因参加造反派此次被老保抓回,昨晚深夜始到,与鹏云共床而眠。话毕,忙伸手入袋,掏出香烟一包,分赠各人,瘾君子均有雪中送炭之感,喜笑颜开,于是大家开始向他问长问短,他一一详答,我认为此青年甚会为人,品质亦纯良,量度尤慷慨,我想,如能与此人交朋友,当能有所帮助,我即向其戏笑说:“小陈,今后我们如果出去,若在街头相遇,向你招呼,你会不会理会?”泽瑜欢笑而答:“笑话,哪里会不理?难得一场难友。”音话刚落,头头偕数人入房,向小陈怒目而视,连忙向前将小陈两臂紧紧反缚,小陈疼煞已极,大声嚎啕,哀求放松,经久无人理会,小陈苦痛,委实难熬,悲恸如丧考妣,顷间,其岳母走来向小陈痛骂一顿,随即离去,约半小时,其岳母即为其作保,小陈即出房而去,我们大家,一方面为其庆幸,另方面走去一好友,芸觉婉惜,我当时连想到我们父子有谁作保?何时出此樊笼?心中为之焦虑,正愁闷见,头头忽入房,大声问询。这里面有谁是学生?"鹏云应声是学生,头头笑笑说:“是那个学校?”鹏云答赣六中,头头顿显笑容说。我们特别优待学生,刚才数十个学生闹要吃瓜,我们特为他们买一担瓜给他们吃,。说完后即对鹏云说:。小*,走:同我到上面去,我同你谈谈。不久,鹏云回房,我立即问与头头所谈何事.鹏云告以头头说过,明日放我回去,我与海云均喜出望外,鹏云立即向我与海云安慰一番说。你二人毋急,我出去想办法接你们出去,于是焦虑之心始稍释解。次日早餐毕,鹏云果然得到释放证,向我与海云道别而去。
第四天,头头入房令大家各自整理衣物、大家以为系释放回去,心中暗自欢欣,稍待,将我们一群带往俘虏集中之大棚内,其中约有数百人之多,令我们二十余人尽其中空铺位住下,我心中又感到无限愁苦,天气炎热,挤在数百人群中;苦闷难熬,自抓来之日起,既未刷牙洗脸,亦未洗澡,满身污垢,牙*口臭,所感苦痛,无法形容,海云笑说“几天不刷牙,牙齿已厚一寸。”难友均发笑不已。
在集中营内,一天吃两顿,据说由章江餐厅,以小汽车送来,饭可尽量吃,菜蔬亦不错,每餐非腐竹烧肉,即冬瓜炒油渣,另外还加上一蛋汤,一餐不缺,其中还吃过一顿大块红烧肉.在生活方面,可算是最优待所谓俘虏者,的确,在家之生活则不及万一,其所以如此,亦不外乎造成好影响,此系其一种*治作用,头头曾多次对大家说。“你们出去以后,必须向社会上群众们宣传,我们对俘虏之优厚”。足见其优待俘虏,系为希图扭转社会群众对老保之看待.第五天,运输局一守卫之工人忽唤我之小名(云松),我甚觉奇异、遂问其姓氏,始告知为乡亲陈姓,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当承其指示我释出之门径,他当一力为我向头头作保,早日释放回去,于是我将情况立即告以海云,海云马上挥笔写报告,写成即交陈姓乡亲,承其一再安慰,一定找头头,保你父子二人先出去。第六天最后一顿吃过后,头头向众宣布每人填表,了解各人住地与种种情况,表填好后,我料想此表填交后,不久当可出去,俟所有之表均交齐后,头头忽大声対大家说:“现在大家都把衣物整顿好、马上回去!。”难友们听此一句,宛如鳌鱼脱钩,羁乌出笼,兴奋无比,不知手之舞之,脚之蹈之、大家赶忙找红纸大写感谢*,张贴大门前,数百人临行时,运输局成群结伙之工人们相送在后,表示欢送,我与海云一出大门,即飞步返家,至则大门已关牢,乃在墙外唤修贞开门、修贞闻声,喜不自胜,开门相见,彼此高兴,当即问翔云如何?经修贞见告,始悉翔云于被抓去公社之时,当夜即回家,足见翔云较我等三人皆为灵活,知道翔云已回,我与海云始放心。自被抓之日起至释放之日正共计六天,原来无如此快速得到释回,皆因新城基地部队,开抵赣州前来解决“六·二九”两派相持对立之事件,因而老保不敢久关、所以在新城部队抵达之日,即行开释.我以为所有蒙难之人,叨中央以及毛主席之福庇,得到派来新城部队前来解放,感恩不尽!
此次我父子四人被抓,绝系受他人之迫害,其害人者,所得又何在?被害者幸而未遭丧命,惟饱受虚惊而已,被囚数日众,生活既得到优厚,又认识一位小陈,出来后,果然成为我们家之好朋友,此亦属天缘,害人者究为谁?未有不知,但不屑与其计较,谚云。“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惟恐“天神”不饶!
十四日日夜夜
自老保抓去释返后,稍静数日,新城部队返防,广州部队开抵赣州,两派相持对立之余波平息,实行大联合,于是矛头指向四类,出现前十三节所叙之结群游街,痛遭殴击,通宵罚跪,侮辱备致,挂牌陪斗,扶棺送殡,种种捉弄,层出不穷,批斗管束,愈演愈烈,凡属四类,由各居委会勒令无分昼夜,均须到会学习,以及罚做苦工,如打扫街巷,修理街道、替居委会铺地粉墙,写语录,为公社筑墙平地,门首制语录等等义务劳动,早晚在会学习,上下午即做苦工,初则回家用膳,而后则不准回家,由家送饭来。我因需靠做工维持生活,一旦禁闭生活等来源,其痛苦心情,无以复加,虽经多次央求,白天请假拾柴谋生,皆不准许,当此时期,海云已由森工局出来,无工可做,行将等待下放,慧云又在广昌,鹏云、翔云尚在学校,美云夫妻环境亦欠佳,家中生活全赖修贞东借西扯,亦无门路,因此一家生活,已陷绝境,经常整日断炊,侥幸能借到斤把米,只可煮点稀粥充饥,如此困苦,仍要日夜在会做工学习,丝毫不放松。我向居委会每一提及生活困难,吃饭问题不得解决,其回答是你有儿子,可以由儿子负担生活。其实是肚饱不识肚饥人之痛苦,蛮不讲理,实无可奈何。曾记得有一天多未曾用饭,饥饿委实难当,托陈燕萍带口信至修贞,设法送点饭来,修贞被逼,走投无路,商请邻居借得面条半斤连汤带水煮一大钵送来,当见修贞怒气冲冲满脸忧愁说:“你问我要饭吃,我又问谁要呢?。”将面放下,愤恨而去,可见斯时,家中生活,蒙受影响之深,从所未有,而修贞被一家生活困难所逼,亦非怪心焦气愤,明知其言词过重,但我能体谅其苦衷,毫无见责,唯有痛恨自身之命运而已。
在最后一阶段,行将下放至农村之前,吃饭无着,仍是日以继夜,夜以继日,疲劳学习,我诚恳要求给我补助生活费,虽经居委会批给三元,送至公社待领,公社为难不给,借故拒绝,因而补助失望,幸蒙美云及诗廊夫妻在自身环境欠佳之际,每天供应我夫妻二人之生活,有时缺乏米粮,红薯亦买来当顿,因而免于饿腹,否则必为饿殍无疑。如此看来,骨肉到底是骨肉,始能见难急济。此段苦情,我用心铭记,日日夜夜之苦痛,不下月余,回忆此种情景,不禁凄然泪落,个中感慨,断难遗忘。
十五逐到农村
年秋冬之交,其时由居委会日日夜夜禁闭学习,当市民大批下放数次后,即开始将一批四类份子赶下农村,下放前一日,学习完毕后,居委会文书告知我已被决定下放大余池江九水大队,速回家整理行李,即刻送至体育场以便明晨装车,行李送去后,即将户口册送来,好为你办迁移手续。我回至家中一望,房内只剩下草席一床,被子一床号,木箱一只,烧饭铝锅一双,此外空无长物。我即将此数件捆扎成简单行装,一担挑至体育场,安放所插标志之处,然后再回去携户口册送交居委会,当时对我说,户口上尚未迁走之亲属,一概随同你前往大余,幸好所有子女均早己先后迁开,只剩修贞一人,仍在户口内,原准备待我下放后,其一人再作打算或迁美云处,或迁石城,不料有此一着,于是一并将修贞亦迁随我共往大余。我回家将情由告知修贞,修贞登时若有所失,满面愁容,目含珠泪,并以简洁话语,软弱无力回复一句:“怎么,我也要罪你去呀!”话毕,即下楼往美云处而去,事后据闻斯夜修贞在美云处整整一夜哭泣未停,由此足见修贞不愿随我迁来农村,充分显示,当时痛苦之心情,已达极点。斯夜修贞住美云处,我住居委会。翌日清晨,修贞乘客车,我乘大卡车于上午十时许抵达池江,再由公社送至九水大队,由大队安排于第二生产队,当在车中时一冯姓者单独一人,再三央求要与我共在一处,同居同食,因此一到生产队时,即与冯姓者同在一处。未几,彼此发生意见,始各自分拆,我与修贞来至九水后,即分别去函石城诸儿以及留赣之美云,美云接到书信后,其夫妻二人即携带小冬前来看望。据美云告知石城诸儿以听闻父母不知去向,皆嚎啕痛苦不已,直至收到我与修贞去函,始转忧为喜,诸儿亦立即见复,从此各散西东之骨肉,方始取得密切联系,虽说一家人各自西东,但永远是心连心!
初到农村时,开铺之床板,炊具用物,均需向老表借用,禁制又无钱,除修贞领有路费五元外,我根本没一分钱,修贞另有下放费一百元,我则分文无有,但下放费,一时又领不着,粮食是吃商品粮,每月均须向生产队借支,修贞七元。我则六元,除购买粮油,以及日常用品外,毫无剩余,自留地初分,蔬菜亦需购买,因此生活极其困难,石城诸儿,亦均初到农村,经济同感困难,对我夫妻之支援,无能为力。修贞劲头尚大,意图自力更生,竭力设法养鸡、鹅、鸭、猪仔,但由于老表欺生排外之习俗甚浓,所养之牲畜,下田扣分以钱计算,不下十数元,嗣后感觉气愤,除养几只母鸡以外,鹅鸭一概不养,养猪仔两次,皆因稍大,饲料无法供应,均作猪条出卖,如此一来,修贞颇觉气馁,劲头下降,生活仍然一筹莫展,同时对于农业劳动,亦感到异常辛苦,因其身体差,以往患血崩多次,生育小孩后,未妥善保养身体,致使经常腰疼头晕,再则生产队干部认为是四类家属可欺,稍一出勤较远迟到或间忽缺勤,即出言不逊,破口大骂,农村大老粗,极为蛮不讲理。鄙俗言词,随口胡骂,因此修贞心怀迁离之念,我知其心不安,无意久留,甚为忧虑,因夫妻二人同在一处,好处颇多,尤以修贞与当地老表嫂们之关系较好,对我甚有帮助,同时来至异乡,除知夫妻二人以外,举目无亲,二人同在一处,相依为命,如若拆走则苦痛如恒河沙数,不知凡几,孤苦伶仃之生活,难以煎熬,是以在京英携旭陵来余一年,惟恐修贞将随京英往石城,一去不返,先走后迁,其奈若何?为此事件,数夜失眠,感到无计可施时,午夜燃灯,修书石城嘱诸儿切莫为母取落户证明,因而海云复函相劝修贞暂且安心留余,以便照顾老父。得信后,我暗自心喜,修贞不知我已去函海云兄弟,怒不可遏,连声责备海云,阻挡母迁,大不应该,殊不知修贞已错怪涛云。此段情节,除我所知以外,其余均不知情。自接海云复函后,以及京英由海云嘱鹏云前来接返石城后,我心方始安定,但修贞则闷闷不乐,满腹牢骚,迁离之念,仍伏心怀。
时至年,慧云从广昌前来探亲,此儿对父母均至孝,眼见老母身受苦痛,耳闻娘亲常遭辱骂,于心不忍,有意为母迁离,免受活罪,因而与我诚恳商谈,征求我之同意,言词婉转,话语动人,其意以为应先将母亲救出,然后再设法将我迁走,如考虑成熟,经我同意,再去函石城,当即谋求落户证件。经慧云此番商谈,我坚决要留修贞之念,已消释一半,待慧云及翔云走后,此一问题,时刻均在盘算,留则于我有利,于妻有损,放则于妻有益,于我有害,究竟如何难以决定,斯年春耕时,我与修贞一同出勤,一干部高叫去几个女的拔秧,修贞闻言,即与另一表嫂往秧田走去,刚到田边,另一干部则大声喝问:“老肖、谁叫你拔秧?”修贞回说:“温主任叫去几个女人拔秧。”此干部两眼一瞪,口出胡言“你晓得拔鸡巴毛,快去爬田。”(即原以四齿铁耙耘田,忽由公社指示改以双膝跪在禾行间,以双手在禾兜下爬泥拔草)当时我在一旁听闻修贞受此辱骂,肝胆俱裂,怒发冲冠,但小媳妇敢怒而不敢言,只有忍受。收工后、我即展笃修书嘱海云兄弟为母取求落户证明,函成即与修贞亲言,修贞笑逐颜开说:“汉植,你有这么好,我永久不会忘记你。”信去不久,果然落户证件寄到,当即由修贞交与生产队干部,搁置月余,不予处理,于是我再函石城嘱海云等兄弟之间,非来一人专办此事不可。信去后,鹏云即来专办此时,经鹏云与县及公社接洽,不下数日,问题顺利解决,手续办妥,修贞欢天喜地,整理行装,向我安慰一番,即随鹏云离大余返赣州。
修贞去后,我开始过孤独生活,尤以离开第一天,其难过心情,无法形容,在送行回来,一进住房,大有凤去楼空,清静寂寞之感。每到*昏,无声无息,苦到极处,凄然若泣,稍过时日,始较释念,此后则盼望修贞能常来我处,藉破寂聊,在修贞未去之先,我曾与其约法三章,每一年度、必须至少前来四次,按每年四季,一季来一次,我心中暗以名之曰四季夫妻,幸而修贞尚能守约,兼得儿女之支援,每年均能如约前来数次,予流放畸人不少温暖,惟此项举止,犹如大夫诊病,未能对症下药,只能治标不可治本,每当修贞来时,则兴高采烈,一旦分离,又是愁眉苦脸,如此情节,年复一年,究到何时,方能了却?言念及此,怅惘不已!
我夫妻初到此间,一般尚可,半年左右,未曾遭到当地之压力与打击,半年以后,渐趋恶化,初则迫令修贞速将外孙送返,须参加劳动生产,再则以敌对态度看待,常在社员会重声言须对我们鼓励,并辱称牛子与牛婆,不许老表嫂与修贞联系,无论干部、社员、小孩均可任意凶骂与污辱,分工亦特殊,尤以合队后,监管之人更多,凡属肮脏臭浊之事以及一般社员不愿干之工作,皆分配我类之人干,如出牛栏、猪圈、鸭房、浆粪尿灰、拌肥、田间散牛栏粪,撒石灰、洗厕所板、猪栏内爬粪、拾牛粪、刷晒坪、拾狗粪、挑厕所水等等,皆固定我类之人包干,较好之实物,须分给社员,有多余方可或多或少分一点,如春节前分鱼即是,另有一些食物,如瓜子,廉价糖等根本不配给。上下午做工休息时,社员可休息,我类则剥夺斯项权利,儿女前来看父母,亦须看证明,而且百般刁难,如翔云及慧云来时,他们故意指使小孩出面大声叫唤出勤做工,其用意及系逼迫儿女从速回去,遇有鸡毛蒜皮小事,亦随时在工作休息时召开批斗,每次批斗均强令跪地,指使妇孺以竹鞭杉枝痛击,我虽未遭到批斗,但每次批斗别人,均少不了陪斗挨打,出勤稍一来迟,即被破口辱骂,动辄要槌要斗,煞似恶姑对待童养媳,低声下气,不敢仰视,悲悯之情,大有“孔雀东南飞”中之刘兰芝被恶姑磨折,遭受其夫休弃时哭诉一句“做媳妇实在难为”之感!除上列诸端以外,尚有甚多限制,赶集上岭,必须请假,小队五天一禀报,大队半月一禀报,早晚不准出门,不准做客与请客,不准乱说乱动,不准趁机翻案,不准超支,种种限制,如画圈为牢,呜呼!人生失去自由,可谓痛苦已极,诚如列宁所说:“不自由,毋宁死。”悲哉,人生到此地步,活在世上也枉然!
年春,修贞迁离后,将我分在养猪场做杂工,每日清晨打扫场子里里外外,拾猪屎,清污沟,上下午割饲料,下晚挑水约20余担,天天如斯,一直干至年春,分队以后,猪场停办为止。
从猪场回来仍然在生产队劳动,以前在猪场工作时,自己可以计划干、毋需听人分配、亦不受气,一旦回至生产队则不然,工作时时变换,名目繁多,每天清晨起来,即心愁不知何为?稍许迟到,又必遭辱骂,惶恐之心,无日或释,诚如修贞所说:“早晨起床打开房门,就你在劳改队里,收工回房,将门一关,就如同在赣州一样。”我认为如此比喻,一点不错,只要一听闻有人,尤其是篇嘴厉声叫唤“刘唤且”即心惊肉跳,丧*落魄,几被威势骇成阿Q式之类型,念及本身年已六旬开外,儿孙俱长,尚受此折磨,宁不悲哀!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处以水深火热之中,安得不思早出樊笼!
目前当地老表以及部分干部亦经常谈及我迁移问题,小队头头与大队副主任均当面与我说明,以我年老,论理应该退休,但上级无指示,不敢妄为,最好由你儿女请求迁回,只要能有落户证明,此间随时可迁走,当无间题,因此我唯一希望,由儿女取得落户证,迁回赣地,但多次接儿女复信,皆以时机未到,一再劝勉暂且忍耐一时,待时机到来,再着手办理迁移,无可奈何,只有打起蛮劲,硬起头皮,拖延下去,从目前情况论断,当地以我年超六十,不足劳累,如再过数年,半点不能劳动,谁来负担生活,常感到我在此间,是一重大负担,但当地又不敢作主将我迁走,亦不能明言要我迁走,只是常常问何时回去?为何还不回去休养?综合上述诸情,迁走是可能,问题即在于取落户证以及合法手续,此一繁难问题,无时不在脑海中旋转,尤以遭到凶骂时倍加思虑,嗟呼!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时兮命兮奈若何!
此间昔日为一苍头拾粪,今年已另干别事,故而分我拾粪,言明每百斤狗猪粪以十分计,牛粪按每百斤四分计,我则专拾狗猪粪,每日也能拾到约百斤左右,可以保持原底分,劳动较轻,人亦自由,虽属污秽之事,但亦心甘乐意,惜于为时甚暂,至春耕插秧时,又回至队里参加劳动,一直至现在(照原底稿修缮时,按系5月17号时间)在队与社员一道劳动,仍然如前情况,每天工作不同,甚至一天工作数换,往往不知钟鸣后,所做为何?等待社员们出去时,始跟随去做,因而出勤必然较迟,亦必遭到凶骂,因此无日不是诚惶诚恐,提心吊胆,怨三忱四、闷气沉沉,当此境遇,诚如古词所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十六等待企望
自年冬与妻下放此间,妻幸得儿女出力,早在70年即已跳出樊笼,我因情况不同,未能与妻一道迁离,迄今计已七年,妻同在一起时,劳动虽累,生活虽苦,但收工回来彼此之间,有说有笑,精神有所寄托,尚不觉十分忧虑,无论在任何方面,均较一人在此便利多矣,妻走后,有如鸳侣失散,孤寂难当,痛苦之情,难以言状。数年来,无日不在思念迁离,有关此类事件,与儿女互通鱼雁,屈指难算,累得儿女复书,均以时机未到,劝慰暂缓,因而年复一年,思迁愿望,皆成画饼,处此孤苦伶仃,时受折磨之境遇,一时迁离失望,只有盼望亲人,殷切前来,聊以释愁。73年冬,修贞已隔半年有余,经我去函儿女催促修贞前来,美云为满足我所企望,慷慨相助,所费不赀,促使修贞于最短期间,到达我处,美云夫妻仍宽心将三外孙由修贞携同前来,已达到我想望已久之心愿,我以为美云在数年来,对我之顾盼,竭尽最大力量,由此足见女儿并不逊于男,亦可谓无负于父母之抚育。修贞此次前来,盘桓数日,较以往每次均久,原拟俟美云夫妻来接外孙回赣时一并回家,因据美云来时告以海云、慧云决定于春节前,携同旭陵来此看望于我,因而修贞于筱艳留此以待海云等前来,美云夫妻只带小冬与小春先行返赣。春节前数日,每日自清晨起以至午后,渴望海云等到来,我因冬成无事,每日均延途相碰,一直到新城车站,侯至无车到站时,始沮丧而回,至春节前一日之下午,仍未见来,我与修贞均须感奇怪,因何不来?正将进晚餐时,忽有人急推房门,高声唤妈,抬头一望,见慧云形色匆忙立于房外,告以海云及旭陵尚在路口,夜色苍茫已不识方向、我与修贞亦不顾炒菜锅热,急忙前去接待亲人,说亦奇怪,旭陵一见修贞即以极其亲热之吻大声叫奶!我当即高兴无比、如此麟儿,非怪使人痛爱,修贞背负筱艳,手抱旭陵,我伸手相抱,旭陵相见不相识,不肯相拥入怀,入室后,我再三逗引,亦觉怕生,不愿就范,次日夜间,我以美言相骗,始抱着一次小解。内心十分愉快,最后终于明确自己亲人,不时叫唤,自儿孙到来之日以迄临行前之数日中,甚觉时光易逝,心存忧虑,冰消雪散,海云甚知我之心理,为免所有亲人全部共同一日回城,招致内心苦虑,事先安排修贞稍缓返家,如此亦足见儿辈对我之关心。
海云及慧云因多年未见,同时亦以我迁移之事,特于今年春节前携同旭陵到此看望,因工作关系,不能久延,只相处两日,在儿孙盘桓数日中,父子之间,无所不谈,存在问题,尽情吐露,海云兄弟,一再对我慰勉,以迁离之事,须待慧云成婚后即着手为我办理,并在此声明,望我宽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口说之言,保证实现,目前时机尚未成熟,望我继续下去,再苦一时,茹苦含辛,戒急戒燥,我以两儿如此虔诚,必将有利于我。
目今我已年逾花甲(64岁)体躯衰颓,年甚一年,每当劳动后即浑身筋骨酸疼、尤以腰部,苦疼难受,在初到几年,尚无此现象,尤以今年,相差更为悬殊,日夜思维,嗟伤不已、忆当年侨居洪都,尚属翩翩少年,修贞亦正容多丰采,瞬息之间,已是白面书生成伧老(老农夫),红粉佳人白了头,真是人生如寄,为欢几何?际此风烛残年,早晚之事,难以预测,纵能活至八十,亦属为时差暂,殊不知此生能否重返家园,合家团聚,未可预料,唯有希冀慧云,早日成婚,实现两儿之诺言,方能达到我时刻盼望之目的,能如此或许尚有几年,可叙天伦之乐,忍情耐性,任劳任怨、静候佳音,雪片飞来!!
先父附注:小卷写至此暂告一段落,尚有第十七则,容后续写于巻尾语后。
(后因先父突病作古,未能完稿,仅留此残卷。刘鹏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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